王忠亮
1950年,我从长春来到哈尔滨这座透着洋气的城市,入外国语专门学校攻读俄语。
当时哈尔滨俄侨很多,俄国风俗味儿甚浓,连市内的街道路牌和商铺牌匾都是用中俄两种文字标写的,面包、香肠等俄式食品比比皆是,熟啤酒、生啤酒和为数众多黄、黑头
发各异的饮啤酒者更是处处可见,令人赏心悦目。那时,各大商店的饮食部和酒类专卖店里,除了销售瓶酒外,大都设有专售生啤酒的吧台,上面安有同木酒桶(很多都是穴于地板下)相连的管道,台上设有开关,随时能将凉鲜的啤酒射入杯内。那杯子是用厚玻璃制作,周身明亮,杯面刻有连环的凹陷圆形图案,当频频冒着白沫的酒浆流进杯子时,只见浅古铜色的液体隔着杯壁微微颤动,煞是撩人。杯杯如同白云浮动于橙色海洋的啤酒被推到伫立在吧台边侧的顾客面前,顿时被纷纷擎起。饮者或微呷缓吸,或一倾而尽,如同围在涧水边品味甘冽的山泉一般,个个脸上露出无限惬意的表情。
该时我们学习俄语除了必要的课堂教学外,特别提倡到街上去开辟第二课堂,即“想方设法同俄人接触,没话找话跟俄人交谈”,因此,课余时间“遛马路”、“逛商店”是我们经常要搞的“实习”。那时我们去得最多的是离学校较近的俄侨售货员集中的南岗秋林商店。而我由于对售生啤酒的场面特感兴趣,几乎每每要在那吧台旁逗留更多的时间。一来二去,我就在这里“认识”了一位黄发碧眼的“话友”。从交谈中我得知,这位中年男子该时供职于哈尔滨铁路局。他这人对生啤酒特嗜好,但每次来此只饮一杯。“在酒类中,啤酒最可品味”,他用俄语对我讲道,并且打了一个含义深、修辞特的比喻:“啤酒———潇洒干事业,葡萄酒———电影脑中过,伏特加酒———绞索套上脖!”他的这番话不但激发了我学俄语的热情,而且还让我领略到了啤酒的魅力。
然而,让我步入“啤”路、更深一层体验到“啤”味的却是在其后的某一天晚上。那天,我同他打过招呼后,他一反往日“一杯倾尽,放杯离去”的惯例,居然为我多要了一杯,而且非要我一饮而尽不可。这可让我为难了:当时我刚步入青年门槛,一直是酒未沾唇的呀!几经推让,盛情难却,只好向售货员要来一只小杯,分斟一些在内。我颤抖着口唇呷了一口,然后在他的鼓励下,慢慢将酒吸入口中,初时微觉苦涩,继之忽感绵绵滋润、清凉可亲,精神为之一振。他微笑着视我饮毕,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抖出一根酸黄瓜递过来;见我摇头并用俄语婉拒后,他突然大笑起来,端起那剩余的大半杯酒,仰脖一饮而尽,随后将那根酸黄瓜凑到自己鼻边嗅了几下,又将它放回衣袋里,一边满含深情地说:“是呀,千万别酩酊大醉———免得别人跟着遭罪!”说罢,跟我握手道别。哪曾想,他第二天晚上居然没有来此倾杯,而日后也未能再见到他的身影,我们的“友谊”就此中断了,令人十分遗憾。
自从我第一次喝了哈尔滨啤酒后,虽然没能再有过如是酒吧邂逅之缘,但由于哈尔滨这一俄式城市的特点和学俄语这种机遇,还是开始同这种俄式风味的饮料交上了朋友———每逢节日同学们同俄罗斯外教聚餐,必有啤酒上桌;每逢假日去太阳岛野游,除面包、香肠外,必携啤酒同行(有时还用暖瓶灌着生啤)。待我毕业留校肩负俄语教学任务后,经济上有了起色,除了对葡萄酒有时稍表亲热外,惟对“啤娃”(俄语词的汉语谐音戏译)情有独钟,居然每周末还会到生啤酒吧台旁痛饮一番。不过,潇洒归潇洒,我一直牢记我那位俄罗斯友人的告诫,饮量总以“免得别人跟着遭罪”为限。
记得父亲在世时,特别期望我回长春探亲时为他带回哈尔滨啤酒。这位喝惯了白酒的老人,在我在家度假的日子里,居然丢掉了酒杯,以饮啤酒为乐。“哈尔滨好哇,‘啤娃’好哇!瞧,你学俄国话,连我也被同化啦!”
啤酒使我加深了对俄语的认识,对哈尔滨的了解,就连退休后,虽身受冠心病的困扰,也还不时啜上半杯,让它唤起我对往昔难忘时光的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