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来不觉得自己可笑，他们真诚地相信生活就是这样，他们的喜剧性来自于他们的冷峻和认真。"
撰稿／陈冰（记者）苏婧
在本次上海国际艺术节的众多话剧参演剧目中，如果说充满老上海风情的《乌鸦与
麻雀》是一出滑稽戏，《一仆二主》是典型的意大利古典喜剧，那么《秀才与刽子手》则是一个怪诞的黑色喜剧。
作为纪念艺术大师黄佐临诞辰百年系列演出之一，《秀才与刽子手》将从10月20日开始，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艺术剧院上演。这出人偶同台的另类话剧，以独特的艺术风格和演出样式引起业内外人士的极大关注。
极致人性的碰撞
《秀才与刽子手》剧本自问世后，就受到了戏剧界专家的高度评价，在2004-2005年度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剧本奖评选时，专家全票通过，以第一名的骄人成绩获得剧本奖。该剧从隐藏的客观视点，描写了两个封建社会国家机器最核心部分的执行者生活方式"异化"的过程，冷峻地剖析了封建文化形态对人性的扭曲，以及人在压迫之下不得不苟延残喘的悲哀。
满口君子与圣贤的秀才徐圣喻，辗转考场十几年间，一无所成，却以参加考试为人生一大乐事，陶醉在考场上行文时的酣畅淋漓，并不在乎考中与否。而刽子手马快刀，杀得一手好头，视斩人剐人为精妙无比的事业。徐秀才对马快刀避之如鬼，马快刀却因徐秀才长得健悍而对他崇仰备至。
当遭遇朝廷同时宣布废除剐绞等死刑方式和科举考试时，这两人如遭雷击，生活从此失去了方向。马快刀认为杀人再没了快感，于是辞工回家，后在其妻栀子花劝说下，开了间肉铺，只盼能在刀与肉之间找到些微快乐。不料马快刀割肉竟妙境无穷，成了本地一大景观。
而徐秀才好不容易当了私塾先生，却被东家盘剥折辱，愤怒而归。在东家激怒及马快刀诚邀之下，走投无路的徐秀才只好做了肉铺伙计。没想到秀才却因此有了真正的生活感受，还与年轻寡妇有了情感波澜，到后来他发现马快刀的杀人剐肉理论与他的八股文写作是一样的道理，便欢欢喜喜地做了一名屠夫，沉浸于和考试同等的欢乐之中。剧终时，徐秀才成了当地割肉的好手，马快刀也配了副眼镜，能看唱本了。
在这里，丑陋事物的美化，崇高与滑稽的联合，两种极致人性的相互转换或者说混淆，构成了一种看似匪夷所思，其实符合内在逻辑的怪诞意味。而剧中两个人物的台词各有特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比如每逢割肉前，两人都会习惯性地念叨几句。马快刀念的是："吃罢长休饭，喝罢永别酒，就是你的时辰到了，你一路走好，明年今日便是你周年"，而徐秀才念的是："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人偶同台，悲剧内容喜剧表现
该剧编剧黄维若为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教授，早年曾赴德做戏剧研究，深受迪伦马特、马克斯·弗里施等怪诞风格的影响，在与德国人的交往中，更是潜移默化理解了德国人生活中的黑色幽默。
一次，一位邮递员一本正经地提着几张牛皮纸来敲门，说这是黄维若的包裹。原来，应黄维若的要求，家里给他寄来20多本字典。字典通过铁路长途运输，包书的牛皮纸破了，字典一路掉光，仅剩下牛皮纸了。黄维若收下牛皮纸没两天，又收到了联邦邮局局长的亲笔信："虽然我们收到的包裹仅有两张牛皮纸，但是我不相信您家人只是要寄牛皮纸给您，因此让我来帮您查找这些字典吧。"于是，黄维若把遗失书单开给对方。七八天后，他收到了近30本中文字典，他把不是自己的书籍又退还给邮局。局长随后亲笔写信对他退书表示感谢。
黄维若偏好用黑色喜剧的方式来演绎中国古典题材，《秀才与刽子手》是这一系列的第三部，前两部是《眉间尺》和《思凡》。在谈到《秀才与刽子手》黑色喜剧的特点时，黄维若说："戏中所有的悲剧内容都是用喜剧方式表现的。比如他们最后的那种欢天喜地，扬眉吐气，在他们看来，那是真正的欢天喜地扬眉吐气。可是透过这种欢天喜地，我们看到是却是他们人生的悲剧……"
在以喜剧的手法表现悲剧的内容外，该剧另一大特点便是偶人与演员同台演出。剧中除了秀才与刽子手及其妻栀子花三个主要人物是看得见脸的，其他配角、群众角色与歌队全由戴着面具的偶人出演。这些偶人不光要求会表演，还要能唱会跳，它们或转化为剧中角色与演员演对手戏，或为歌队以歌舞评论角色、事件，表演极具特色。
这也是导演郭晓男在淮剧《金龙与蜉蝣》、话剧《血红雪白》、越剧《孔乙己》、《春琴传》、新版《梁祝》之后，再一次的风格化尝试。
一贯富有创新精神的黄楷夫为《秀才与刽子手》设计了与以往不一样的舞台布景，亭台楼阁、肉铺与街市等等将被做成立体的软浮雕，这种软景不用一根木头，用厚海绵加上特殊工艺制作，可以方便地被卷起来带到各地巡演。
在布景外，黄楷夫为《秀才与刽子手》设计了近二十种面具与偶人。这些面具，从傩戏中的面具变形而来，同时吸收了意大利假面喜剧角色定型化的特点。据黄楷夫介绍，这些面具完全用手工制作，先由他做好泥坯，然后委托中国油雕院的雕塑家们雕刻，最后再由他上色制作完成。偶人的"服装"，将采用硅胶制作，把偶人的"服装"做成类似盔甲的甲衣，这也是国内第一次在舞台上使用这种偶人。
"这次人偶同台是一次实验，如果实验成功，将开创一种全新的舞台演出形式。"导演郭晓男解释说，"这次演出是多种门类艺术的混合体，不光有话剧艺术及偶人、面具艺术，还要糅进歌舞艺术。在这个混合体中，偶人的成功与否关系到演出的成败。偶人的表演是风格化的，而演员则是生活化的现实主义表演。"编剧黄维若在解释人偶同台时说："演员在舞台上的体验与判断，行动与反应，与易卜生笔下的娜拉没什么两样。与契诃夫笔下的郎涅夫斯卡娅没什么两样。"
人偶同台的演出样式，彻底消解了传统写实主义幻觉式的舞台呈现，黄维若特别强调了这一点："这个戏舞台上不要有任何现实主义视觉联想。它是表现主义的怪诞的舞台视觉形象。"《秀才与刽子手》通过真人、偶人两种完全不同门类的演员混合在间离观众的幻觉认同外，极大地增加了戏剧的舞台表现力。
按照导演的要求，主要演员必须采用现实主义的表演与戴面具的偶人演对手戏，为此秀才徐圣喻的扮演者郝平头疼不已："分别与狰狞、诙谐、诡异等各种面具的'偶人'演对手戏时，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为了尽快适应这种新的表演方式，郝平让同事将近二十个面具图案按1：1的大小打印出来贴在家里，每天排练完回家后对着面具说话，试图尽快找到表演上的依据。当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顿悟出杀猪和考试一样充满人生趣味的时候，重获新生，再度发育，上身居然长出一蓬黑毛，看上去竟然有点像李逵了。
"肉里乾坤大刀头日月长，说什么青灯黄卷，贡院考场，将年华付与了西风白杨，剩得一身凄惶。到如今，放下纸笔拿起屠刀，啷里格啷，哐仓仓，书案怎如肉案？刀光影里宕气回肠！杀杀杀，砍砍砍，瘦肉瘦，肥肉肥，骨头白茫茫！"秀才杀猪成了一道景观，屠夫却开始之乎者也，人生的癫狂与错位，竟都来源于认真二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