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梦杨键
我被马路对面的古樟树吸引，古樟树下有一个卖菊花的老妇人。很久了，我想买一盆菊花回家，正是秋冬交替的寒凉季节，人的脸似乎也遵循着自然规律，如同树叶一样有着飘零欲坠之势。树下还有一个卖山芋的农民，山芋朴实地睡在口袋里，似乎是一切美好事物的源头。我随手捧起一盆，原来是一盆白菊花，我心里一震，白的，白的也好。我捧着沉甸
甸的白菊花，在黑暗里走在了回家之路。刚下过雨的路泥泞难走，我滑倒了，菊花摔出很远。我只好捧着没有盆的菊花回家，它好像一盏两三瓦的白炽灯照着我的回家之路，这是四五年前我的一次买花经历。
以后我又买过一次白菊花，那是一年冬至，我去父亲的坟上。白菊花在白天没有亮光，相反，那些在父亲坟边的落叶倒有着微弱的亮光。落叶为何有亮光，我就不知道了。
陶渊明写“悠然见南山”，这“悠然”二字来得确实不容易，应当是他的晚年境界。在他的另一些诗，大约是《饮酒》组诗的序里吧，他说他特别爱在冬天的暮晚时分喝酒，但喝不了几杯就醉了。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快，也是人最感到无助的时候，这些诗合起来大约就是较为完整的陶渊明吧。犹如菊花闻起来的时候很苦，好像一碗中药，其叶朴素而悲苦，好像囊中羞涩之人，而它的花瓣线条竟那样悠然而柔和，这些就是陶渊明爱菊的理由吧，而时过境迁，菊花在我们看来已变成了一种欣赏之物，这其中是不是背离了陶渊明的本意，是值得商量的。
我很不喜欢菊花几十盆几十盆地摆在一起，这也是周敦颐所反对的，否则，他就不会说：“菊花，隐逸者也”了。菊花乃是孤独之花，现在都弄反了。我们大概真的可以称菊花如同我们文学里的《归去来赋》，也如同屈原的《渔父》，中国人是非常善于找到对称的，因为，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更好地理解事物了。
另外，中国古人所热爱的植物大抵都有它的药用价值，也就是说，它们既有精神性的作用，亦有世俗性的作用，两者互为表里，决不相违背。如黄菊花可祛风散热，白菊花平肝明目，《神农本草经》说：“菊服之轻身耐老”。
前几日去南京，一路上看见大片的野菊花，在田野山沟里，由大片大片的冬之枯草衬托，真是太好看了。说实在话，我还是喜欢这种野生的小菊花，它们似乎更加符合菊花乃孤独之花的本意。盆中之菊花，没有那种在秋天的萧疏里所呈现的自然之态。这道理陶渊明在一首诗里也说过：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可能这就是古人念念不忘的自然之轨迹。
虽如此，我的桌上还是摆了一盆菊花，我常在这盆花上可以感受到陶渊明的体温，我对菊花的点滴认识也完全来源于他，这正是古人可以感通于今人，传统可以化为现代的道理吧。
◎杨键，诗人，现居马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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