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钢
回家(2)
护士很尽责,又提醒我们寿衣买了没有,说对面的寿衣店就有卖的,有情况可以随时叫她等等。早在几天以前,母亲的寿衣就已放在我的汽车后备箱里,随时准备应急。我没
敢把它放在病房的床下,倒不是怕母亲多疑(其时,母亲已经完全神志不清了),主要是担心会引起其他病人的反感和嫌恶。
三姐走出医院的时候,还一再强调她会尽快赶回来。她怕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我们的母亲了。
三姐家在城北的西三旗,乘车单程也要花费将近两小时。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接到我电话说“妈已经走了———”她拼命再返回来。已经晚了。此时的母亲已经装扮停当,静静地躺在平车上,准备上路了。
噩耗来得过于突然,加之三姐从没见过母亲一身暗紫色寿衣、穿戴富贵而且整齐,陌生、惊怕、懊悔、痛心疾首……一时间悲从中来,痛哭不已。
“先别哭了———妈走得很安详……妈不用再受罪了……”现在反过来劝姐姐。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声音的微弱、颤抖。我的眼泪随时可以倾泻而出———但听说,人死的时侯,周围亲人无顾忌地放声大哭,会让逝者的灵魂更加不安,无所归适。所以我在几天前就已经在告诫自己:母亲走的那一刻,我一定要忍住不哭。
太平间的师傅帮我们为母亲“铺金盖银(一套金银色的绸子被褥)”,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有很多讲究。而我们对这些几乎一无所知。尽管事先曾有无数的至亲,提醒我们伺候老人“上路”时的诸多程序,但我们事到临头仍不免手忙脚乱。
是的,我们对家人的离去是那么地缺少经验。临终前的洗脸、擦身、穿衣戴帽,我们都做得毫无方寸。甚至更早,当初在母亲生病的时候,在她受尽病魔纠缠整日又哭又喊让人片刻不得安宁的时候,我们除了抱怨,还是没有经验。竟不以为她那是病,不懂得她的叫喊比我们听她叫喊其实更痛苦,她的病折磨着别人,更是在消耗着自己……现在母亲走了,经验于我们还有什么意义?
母亲昏迷期间,一直靠氧气维持呼吸。医生查房时特意提醒我们:“记着每隔十几分钟,用湿棉签给老太太沾沾嘴唇,否则她会口干的。”我们才意识到,由于我们的疏忽,已经无形中让母亲受了更多罪———毕竟还是因为缺乏经验啊!
当你好不容易从实践中获得了一点照顾父母晚年的切身经验的时候,往往已经晚了。上天总是残酷地把所谓的“经验”一次性给了你,又让你后悔再也没有机会用上它。
惟一可以庆幸的是:母亲走的时候,有我在她身边。
母亲得病以来的十几年间,举凡大病小情,都是我陪在她身边。看病、吃药、陪护……知道的人都说:这老太太可算是得了老儿子的“继”了(大概是养儿回报、老有所靠的意思)。不管说这话的人出于羡慕、嫉妒或是讥讽,我都不在乎。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能使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从心里稍稍感到一点骄傲,同时也是为了尽量减少我的遗憾———在母亲有生之年。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是说当有一天,做子女的真的开始意识到父母的重要性和意义的时候,真的发自内心要好好孝敬父母一场的时候,往往已经来不及了,父母的离去已经把这种机会永远地收回了———人生的大无奈莫过于此。这样的例子还少吗?!(2)
(倩茹/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