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昌
只有你知道自己的病。一缕轻烟包裹着沉重的石头，挪来挪去，城市的棋盘，残局，你骑着你疲倦的马儿去河边。去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去被季节遗忘的日子。你放下石头后，就是一阵风，就能够和芒花交谈。你知道它们的愿望，所以采下一束白色的火焰，把它们带向一个甜蜜的夜晚，借一双温暖的手解开缚住它们翅膀的丝线。
只有河水知道你咽下去的东西，毒药，深入骨髓的冷，长长的黑色流域。你要拆开面前这匹密密编织的唐卡，要找出一根透明的丝线，一滴干干净净的水。十一月了，野花们依然一朵接一朵爬上河岸，来到你面前，为你挥霍短暂的青春。最后的时刻，它们提醒你，要你用微笑点燃你的小火炉，把它们抱在怀里，让它们梦见春天。
时光的火焰从容地燃烧，不像你，有时冷漠，有时狂热。河堤边的草木整齐地枯黄、落叶，见不到你经过的痕迹。被你踩弯的草，又挺直了身子，你留在那条路上的气味，被风吹散。你又看到那团让你畏惧的黑，如同没有星月没有尽头的夜。时光的火焰转眼已越过你的身体，越过你眼前的河流和城市。你又变回那个整夜不敢入睡少年，害怕被远走的世界扔下来，扔在死的虚空中。
你已经死过无数次，如同身边的红蓼、芒草、蝴蝶和蚱蜢也已死过无数次，因此，你们都习惯了，麻木了。死就是这样，没有手没有脚，只剩下一双眼睛，留在这里，眺望远逝的风景。你抛出一块石头，你确信，它会落进河水里。所有事情已经发生过了，你现在做的只是回忆，一遍一遍。你在寻找更明亮的色彩，如同此刻在你面前起飞的一群白鹭。你把这些撕碎的信纸拼起来，阅读一封曾被忽略的信。
你捡起一枚石头，放在掌中把玩，你告诉自己，它曾是一个星体，一个迷宫，那里曾产生和消耗过无数的生灵。在古格王国遗迹上，曾经活过的人们只留下洞窟、壁画和骨骸，他们曾有过的笑和泪，随曾经的一场雨消失，不留一丝痕迹。
你终于等到这枚石头，让它落进你心里。平静幽暗的水面颤动起来，你在一圈圈波纹中找回那些盛开过的花朵。你终于明白，死者曾有过的感动，并没有消失，它们一直沉睡在你心里，等待被唤醒。
芒花在风中仰俯的姿态，让你着迷，凭借亿万年形成的默契，它们在轻声交谈，互相安慰。星际间生灭的风暴与它们无关，前生来世的恩怨与它们无关，它们谈论的是簌簌落在身边的灰尘，是今年最后两朵牵牛花，是街边愁苦的艺人。它们有时也停下来，静静依偎着，从灰烬里拨出一些星星。
（倩茹／编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