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对象孙楷，男，36岁，海归工程师
采写安洁绘图陈博
拥抱也会成为负担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多雨的秋天，受国内一所大学的邀请，我回国参加一项科学研究，时间为一年。
离开美国之前，我和妻子范有过一次谈话，我希望她能跟我一起回国，毕竟我们的根在中国，而且如果这项研究进行得顺利的话，我想借此机会回国发展。范说她不可能跟我回国，在她离开她熟悉的生活环境努力习惯美国的时候，她就已经告诉自己，这一辈子绝对不再从头再来，所以，她绝对不会离开已经习惯的美国重新开始。而且，她觉得我也不应该接受这个邀请，因为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范是我的第二任妻子，坦率地讲，她是那种“回头率”相当高的漂亮女郎。认识她时，我刚刚结束第一段婚姻，身心俱伤。我的前妻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一起考研一起读博又一起出国，绝对属于学术上最完美的搭档，可是，婚姻生活却有太多的不如意。前妻是典型的北方人，豪爽大气，不拘小节。再加上她在学术上丝毫不弱于我，所以，在她的人生计划里，压根就没有相夫教子的观念，甚至连生孩子这样重要的事情，她都自己跑医院做了一个避孕手术，且整整瞒了我五年。
这五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努力尽着丈夫的职责。因为新婚时，前妻有过一次流产经历，所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会去做一个避孕手术。而且，每次当我满心期盼她会有妊娠反应却不停失望，甚至有一次我还专门跑去医院做了一个男科检查，医生劝慰我要顺其自然，而她一直都没有告诉我事实的真相，只是安慰我说，现在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时间。
当我提出离婚时，前妻问我是不是有了外心。我回答说不是，只是想要正常一些的家庭生活，她竟然诧异极了，连说几个“Why”，大声质问我她做妻子不合格吗？看到我只是苦笑地摇摇头，前妻像美国人一样耸耸肩，声音愉悦地说，那好吧，我给你自由，有时候拥抱还真是一种负担。
没有任何吵闹，我们平静分手。一时间，倒是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我看不出前妻有一丁点的悲伤，自始至终。所以，对于这段婚姻，我觉得自己简直失败透顶。后来，当父母一次次来电话催我赶紧再娶妻生子时，我发誓，一定要找一个哪怕相貌一般，但一定要老实贤惠的妻子，最好她就天天在家洗衣做饭给我生儿育女。
可是事与愿违。我第一眼见到范，便被她深深吸引。
见到范的那一天，离结束休假回美国只有七天。Party上的朋友对我说，要想再结婚，一定要找一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不仅要相貌长得好，而且为人要有个性，千万不要娶那种性格像棉花的女孩，不然，生活就会沉闷得像做实验一样。
这一点我虽然不否认，可是，不是已经发誓要娶一个贤惠的女孩回家的吗？或许是朋友的引荐作用，或许是我还算顺眼的挺拔英姿，也或许是美国绿卡的诱惑，范主动对我说，我就是她最欣赏的那类男人，成熟、睿智、从容、豁达，以及相貌堂堂。
事情一点曲折都没有，在回美国前的最后一天，我们在酒店举行了一个简朴的婚礼。
发誓要好好疼她
说真的，范真正成为了我的妻子后，我对她的了解也仅仅限于她口述过的一些非常简单的人生履历，比如22岁大学毕业后跑到外企干文秘，因为不堪繁重的工作愤而辞职，认识我时，她还正到处托朋友重新找工作。谈过几个男朋友，都是不咸不淡不深不浅的那种，从来没有想到会在23岁把自己嫁给一个给美国纳税的工程师。
她到美国的那一天，我去机场接她时，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不会骗我吧，你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美国吧，你不会不爱我了吧。”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拿这三个“不会”来涮她。她也总是羞红了脸躲到我怀里，嗔怒地说我欺负人。
后来，我帮她收拾房间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行李箱里，竟然装满了中国几个菜系各种版本的菜谱，还有一些做女红的工具。对此，范说，姐妹们在出国前左叮咛右嘱咐，要想拴住男人的心一定要拴住男人的胃，而且，这个男人还是“金龟”一族，更不可大意。我哈哈大笑，对她说，她老公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当然，她得赶紧给老公生个孩子，要不然……
新婚的那段日子真是美妙。因为她语言不通，再加上我的收入也还算中等偏上，所以，她便没有出去工作。于是，每天下午她便早早地做好了饭菜等我。有时候我加班回来晚了，便能看到她歪着脑袋趴在饭桌上睡着了，哈拉子流了一脸的窘相。
每次看到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每次清晨起床喝到她刚泡好的绿茶，还有每次看到从来都整洁的衬衣、一尘不染的皮鞋，我便暗暗庆幸，上天如此厚待我，不仅赐予我娇美的妻子，还赐予我幸福的婚姻。不过，陶醉的背后，隐隐还是有些愧疚，对于妻子，我得到的太多付出的实在太少。那时候，我的心里便生出无限爱怜，发誓一定要好好疼她。
后来，因为语言能力的过关，范在美国渐渐有了自己的社交圈，也顺利拿到了绿卡。有时候周末，她便把我拉到她朋友的Party上，说是要我接受来自民间的考验。说真的，我并不很喜欢她的圈子，男男女女的一些年轻人聚集在一间大屋子里，又蹦又跳又吵又闹的。可是，每次看到她一听说有聚会便兴奋得发亮的眼睛，我便不忍心拂了她的兴，也装作愉快地跟她一同前往。毕竟，她还那么年轻，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娱乐。
可是，有一天，我的情绪不算很好，可能男人也有生理期，莫名地就想发火。下班回家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竟然遇到了我的前妻。这是我们离婚后第一次见面。她还是一个人，和以前一样的干练与大气。她早听说了我又娶了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女孩的消息，有些嘲讽地问我，那么年轻的女孩，能放心留在家里吗？
回家以后，我把这件事讲给范听。半天，她都没有说话，只是问了我一句，你也是这样想的吗？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是也不是，不过你以后还是少去那种Party为好。听完我的话，范像不认识我一样盯着看了我半天，随后，一声叹息，她就把自己关到了房间里。那一晚上，她的房里都传来压抑的哭声。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很残忍，为了自己的愉悦，将我爱的人带入一个陌生到让她害怕的环境，不仅要她适应，还要她做到最好。不仅如此，除去睡觉的时间，一天中五分之四的时间，她都要一个人独处。她的内心应该很寂寞的，只是，她从来不说。
爱情最容易有裂痕
自那以后，范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有时候我下午很早回家，竟然看不到她，打电话，她只说自己跟朋友们在一起，很忙，但晚饭时她一定会回来的。我明显感觉到范在有意识地冷落我。直到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跟踪了她，才恍然大悟。
在一片华人聚集区，有一家十分考究的唐装店，范是那儿的学徒工。见到我，她一点都不诧异，笑着把我介绍给她的老板，自然免不了一番客套。唐装店老板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一身美国嘻哈一族的打扮，不知为什么，范在给把我介绍给他们的时候，他一直很敌意地瞪着我，那眼神好像恨不得把我活活吃掉似的。
晚上回家，范故意讨好我说，她觉得唐装店很好，不仅接触的全是中国人，而且还能把自己的兴趣换点美钞，也省得我一个人养家辛苦。我把她搂到怀里，心疼地问，为什么要瞒我呢？我就那么霸道吗？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等到秋天再来临的时候，我结束了国内的科研项目，回到了美国。我原本兴冲冲地以为范小青会来机场接我，没有想到，一直等我回到家里才等到她的一个电话。她没有想到我真的如约回来，并请允许给她一些时间，她还有自己的事情没有处理完。费尽周折，我找到了范，她的样子让我大吃一惊。
她说，对不起，这实在是一个意外，她也没有想到她会怀孕。没错，那个人就是老板的儿子。虽然他没有工作，但他很会玩，会带着她满美国的疯玩，她有种找到以前生活轨道的感觉。的确，她也爱我，因为我给了她很多稳定的幸福感觉，可是，很多时候，她一个人呆在家里，觉得很寂寞，而且害怕。如果能够维持这样的现状，生活跟我在一起，娱乐跟老板的儿子在一起，应该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如果我不介意，她还是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毕竟，那是她的骨肉。
我简直有些懵了，实在想不明白，我只是离开短短一年的时间，妻子竟然会变得如此让人难以理解。怪不得在我娶了她之后，还有许多朋友劝我三思而后行，年轻那么多，怎么可能容易沟通，那么闪亮的爱恋，谁能保证她看中的不是你那张绿卡。
不顾她的苦苦哀求，我还是毅然选择了离婚。既然爱不了你，我愿意把自由还给你。正如朋友们说的那样，她已经顺利地融入了美国，我已顺利地完成了跳板的工作。可是，那么多真真切切生活着的日子，竟只是幻影吗？
离婚后，我主动将一半财产分割给了她。毕竟，她随我生活了那么多日日夜夜，而且，我怎么也不相信，那些情意浓浓的日子全都是伪装的。
2006年夏天，我申请到一家美国化工公司驻中国代表处工作。我突然很厌倦在外漂泊的日子，以及那些让人为之心伤的婚姻岁月。我想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
之所以想找个人说说，是因为我刚离婚时曾一度以为，我其实随时可以选择买一张机票回去，假如实在坚持不下去。可是，就在前几天，我看到她给我写的电子邮件，虽然有些意外，却突然就安心下来，她告诉我，她和他已经继承了那家唐装店，日子开始有些滋味在里面，孩子已会冲着人咧嘴笑，虽然也有不如意，但总归生活都是冲着好的方向前进。
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其实是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