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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玛岩

http://ent.sina.com.cn 2006年11月21日10:15 南方都市报

  非洲札记□严歌苓

  人在解释神秘时获得过一次自由,是物质的自由,而人对神秘放弃解释,大概是又一次获得自由,是心灵的自由。

  第一次看见佐玛岩是去卡诺的路上。它距离首都三十多公里,正面对着高速公路。
见了它我立刻明白为什么人们以阿索岩命名首都的街道、区域,而很少提到佐玛岩。相比阿索岩的明朗和壮丽,佐玛岩呈出一种凶险和不祥。从体积上来看,佐玛岩似乎更高大,更陡峭,岩石颜色极暗,上面有无数灰白沟回。在岩石中部,有一张倒置的巨大脸谱,是岩石的凸凹和光影形成的,使佐玛岩更加触目惊心。但那种邪恶的魅力,使人在恐惧中深受吸引。第二次路过佐玛岩时,我请求司机停车,在它的脚下仔细地观望它。

  绿色火灾中的残骸

  佐玛岩的一边有一座豪华而荒凉的酒店,从来没有开张过。所有破碎的玻璃窗里都是黑暗和空寂。一楼带落地窗的长廊酒吧里生满半人高的蒿草,楼顶的园形餐厅大概是供人观赏佐玛岩的,像常见的希尔顿之类连锁酒店的造型,只不过阴气逼人而让人觉得它是那类酒店死去而遗下的躯骸。我早就听说过这个酒店的传说。酒店的第一任老板刚完成建筑就死了。酒店由第二个老板买下,正打算开张,也神秘地死去。第三任老板看中了酒店的旅游前景,也看中前两任老板死后而造成的酒店地产跌价,把酒店盘了过来。老板按照他的趣味给酒店又来了一次整容。各界人士都被邀请来参加剪彩了,神秘死亡居然第三次发生。从此这酒店没人再敢沾手,新新的就成了废墟。仅仅七年时间,钢窗框上就有了一层血红的锈迹,外墙被风雨沙尘剥蚀得色泽流失殆尽,处处裂纹生着草,面对它站一会就已进入了一个险象环生、悬念迭起的希区柯克式的故事。在这里一切从现代文明返回原始都来得飞快;荒野生机勃勃,繁殖力惊人,它就佝伏在近旁,伺机反扑,一但人疏忽,它便如一片不可阻挡的绿色烈焰一样烧将过来。佐玛岩酒店便成了这绿色火灾中的残骸。

  同行者都在恐惧的刺激中作乐。他们说黄昏后这里有鬼唱歌,有人在晚上看见回廊酒吧里穿行的黑衣侍者,面孔和佐玛岩上那个巨大脸谱一模一样。到了非洲后,我们的理性都变得脆弱,入乡随俗地迷信起来。佐玛岩的鬼酒店故事倘若在美国听说,我一定会哈哈大笑,觉得它是个不高明的通俗传说,但站在佐玛岩下,置身这古老的荒野,我突然觉得这个

鬼故事的发生有它的道理,有一定的可信性。理性远远不能解释这个自然环境,唯物论也不应是唯一正确的世界观。渐渐沉暗的天色中,佐玛岩逼近了,它黑暗底色上的灰白沟回以及那倒置的巨大人面,都使它显出狰狞的伟岸。它立在笔直的
高速公路
口上,像是冥界之门,也像超自然世界给自然世界竖立的警示:莫测永远大过已知,人们,切莫自以为是。

  不管那些有关佐玛岩的传说有几分真实,在尼日利亚到处可见人对超物质存在的追问。从他们日常的宗教活动到他们的民间艺术——雕刻、绘画、歌舞,无一不寄托人对不可视的黑暗主宰的畏与敬,甚至着迷。受我父亲的影响,我到了非洲后就常逛土著艺术市场和艺术展览馆(其实二者间没什么区别),不久就收集了一大堆各部落的面具。我在读《毕加索传》时,了解到他艺术上的“变法”是在一次看见非洲面具展览之后。非洲艺术大大延伸了毕加索的想象力。非洲的想象力是不受可视、已知世界限制的,是无视三维物质空间的,它伸向黑暗的未知,伸向无极,追寻一切造化的根源,以及超越生命形骸的存在。用KennethClark(英国著名学者,散文家)的概括:非洲艺术表达的是恐惧。我想这恐惧要广义地理解,其中包括敬畏,包括人在大自然中不自负的自我定位。非洲人宁愿让神秘的东西永远停留于神秘。

  神秘号码与幽灵传说

  从佐玛岩回来不久,听我家的非洲女管家Hope说,尼日利亚有一种神秘的电话号码,使用这个电话号码的人给任何人的手机打电话都会致命。她很年轻,二十岁左右,学过计算机程序,该是理性发达的人,而她从电话里听了她哥哥传给她的这个恐怖故事,竟吓得若干天不敢接手机。故事活灵活现,说某人拿起手机,没看显示屏上的对方电话号码,接通后马上被一股神秘电波击中脑子,倒地毙命。我和来瑞又劝又取笑她,她仍然不相信我们推理的雄辩,依然战战兢兢地读清手机显示屏上的每个数字才敢接电话。后来我们告诉她网上对这事已辟谣,她也不觉得网络有多么权威,凭什么比传言更可信。我们不再劝她了,让她和我们一样做唯物主义者也算一种信仰沙文主义。

  又过一段时间,一个女邻居调离了阿布贾。她是大使馆的秘书,是个黑人,叫乔安萨,是个单身母亲。由于人际关系处糟了,她常常来我家诉苦,说精神抑郁让她增了三十磅体重。她有个七岁的女儿,叫可桑扎,十分伶俐可爱,她们唯一的娱乐是娘儿俩关上门大唱卡拉OK。乔安萨已递交了调离申请书,因为女儿有血小板缺乏症,一旦流起鼻血当地的医疗条件会难以招架。但她的调离申请被驳回了。她第二次提出调离申请的理由是顶头上司和她已经水火不兼容,她接近精神崩溃。申请还是不被批准。平静了一阵,她的女儿突然受了惊吓,原因是她在家见到了一个幽灵。她说得真切,形容鬼的模样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非洲人特有的纱发留得颇长,所以脑袋蓬得很大。她开始以为是她母亲没有梳头就到她房屋来看她,但她叫了几声“妈妈”,来客不答话,只是撩开她的蚊帐站在黑暗里。又过几天,是个周末,女孩的同学来过夜,第二天竟也告诉人们同样的故事。乔安萨的女管家玛丽亚是当地人,证明她在楼梯上碰到过这位三十多岁的幽灵。乔安萨的女儿变得精神恍惚,母女俩本来就缺乏乐趣的日子又暗淡一层。

  想象力脱离地心引力而飞翔

  闹鬼不久,乔安萨跑到我家来,叫我们祝贺她调离成功。她房里闹鬼似乎成了她调离的最强有力的理由。这事搁在美国,所有人都会怀疑她唆使女儿装神弄鬼,为换个工作环境和生活环境,可是在非洲这样的大环境里,人们对鬼故事都将信将疑,尤其是从七岁小姑娘无邪的嘴里说出的鬼故事。据说大使馆有关人员访察了乔安萨女儿的那位同学。她一口咬定在她见到“鬼”之前谁也没向她透露过闹鬼的消息,否则她不可能去一个闹鬼的房子里过夜。再去问女管家玛丽亚,她的纯朴也让人觉得她绝不会编撰故事。后来我晚上从乔安萨家门口过,也脊背冒冷气,觉得有细微足音尾随。有时我的狗可利亚冷不丁一跳,同时对着一片虚空狂咬,我便认为它也许看见了我看不见的东西。总之,在这个长着阔叶棕树、

芒果树、蟋蜴横行的宅院里,我们这些唯物论者变得不那么自信、诚笃了,我们在听到这类鬼故事时失去了取笑和谴责的正面角色感,我们至少愿意体现一下理性者的度量和想象力。

  我每次走在乡间和城市的民间艺术市场上,就会一再感叹理性对想象力的残害。没有受到理性束缚的艺术品那样不拘束,想夸张、强调哪里,就夸张、强调哪里,把崇拜、敬畏、恐惧以生殖、观望、咬噬的器官夸张强调出来,把生的力量强调得生猛狰狞,融人鬼神于一体,既是膜拜神鬼,又是自我膜拜。相比之下,古希腊艺术、文艺复兴作品显得太拘泥于物质形态,太乖巧,于是苍白柔弱,不是对手了。对于神秘与原始的认同,使想象力脱离了地心引力,飞翔起来。毕加索越是成熟,艺术越趋于原始,(他的原始是从理性中升华的原始),那么他的想象力,应该是无限自由的了。人在解释神秘时获得过一次自由,是物质的自由,而人对神秘放弃解释,大概是又一次获得自由,是心灵的自由。心灵的自由,让人放肆地、大胆地想象,想象力便如同非洲的荒野,眨眼间以蛮横生猛的生机漫遍天涯。如同野性复仇的绿色烈焰一样,吞没千篇一律的都市酒店,切断现代文明伸向原始的连锁。

  ◎严歌苓,作家,现居台北。

  【未经许可,本版文字不得转载】

  图:

  插图: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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