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丰年:我是一个落后的音乐爱好者
●他的音乐随笔是中国乐迷亲近西方音乐的津梁。
●他曾经梦想城市里到处都在播放贝多芬的音乐。
●他现在为了将时间用于看书,忍痛把音乐戒掉。
大家访谈【文化老人系列】
辛丰年小传
辛丰年,原名严格,1923年生,江苏南通人。1945开始在军中从事文化工作,1976年退休。1980年代以来,为《读书》、《音乐爱好者》、《万象》等杂志撰写音乐随笔,驰誉书林乐界。著有《乐迷闲话》、《如是我闻》、《处处有音乐》等十余种。
从南京到南通的汽车竟然坐了这么久。车内破旧,窗外暴雨,幸亏手上有一本辛丰年的《处处有音乐》。读着读着,快到辛丰年家时,天晴了。
喝上辛丰年先生亲手沏的茶,一路劳顿消了一半。聊了一会,辛丰年微笑着说:“你采访鲲西的文章,有广州的朋友剪下来寄给我了。”紧张心理消了一半。这一个下午的聊天,甚是投机。
我带来了采访贾植芳的文章,谈起舒芜与贾植芳各自回忆劫后再见时细节出入的问题。“恐怕是贾先生误记了。舒芜是被‘左’得出奇的文学官僚强迫才这样做的。舒芜的包袱太重了,十字架一直没有甩开。”辛丰年顿时兴致盎然,“我们不能忘记的是那些制造冤案,而且后来还不忏悔的人。我几次见到贾先生,提到过去这些事情,他能够看得比较宽容。”
贾植芳是辛丰年的儿子严锋的博士生导师。有一次,辛丰年在贾家吃饭,贾植芳谈起贾师母为了他的冤案而被发配青海受难的一些往事,突然,辛丰年大流其泪,把大家弄得不知所措。这个细节出自严锋的《辛丰年其人》——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儿子吹捧老爸的文章。辛丰年却告诉我:“严锋的文章用了夸张的手法,不可信。”他们父子合写过一本书,名为《和而不同》。
辛丰年求知欲和好奇心极强,对我在北京上海香港采访过的老先生,他毫无隔膜。虽然身在南通,心灵却与这些文化老人高处相逢。这种境界源于好读书的习惯。对书人的品评,他自有见解:金克木可爱,《孔乙己外传》就是他的自传;喜欢赵元任文章的风格,赵太太杨步伟的自传很好;过去很喜欢李敖的书,自从他来大陆胡说八道以后,就不喜欢他;钱穆在一些不懂的领域也乱发议论,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谈音乐。
虽然自称现在把音乐戒掉了,辛丰年在闲谈中也不离本行:“我特别想听到张爱玲的声音、鲁迅的声音。今年才有幸听了一下胡适的声音,我觉得很高兴,虽然我不崇拜胡适,但很喜欢胡适。沈从文的声音我听到了,听不大懂,湖南口音。现在就是听不到金克木的声音。”又叮嘱我:“你以后随身带一个录音机,见到哪些年纪很大的人,或者年纪不大但很难见到的人,录下来,将来就是很重要的史料。最好是动的摄像,静止的已经不能满足。这样,音容笑貌能让后人知道。”
“上学不如自学”
辛丰年原名严格,1923年生于江苏南通,父亲严春阳为孙传芳部下,曾任淞沪戒严司令兼警察厅长,“对于祖先,辛丰年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羞耻感和赎罪心”(严锋《辛丰年其人》)。辛丰年幼时曾在上海生活,家庭教师中有复旦大学教授王蘧常先生。1937年抗战爆发后,辛丰年在家自学,在教科书中读了关于贝多芬《月光曲》的故事,从此迷上音乐。
南方都市报:你在南通读到初二时就停学了?
辛丰年:我上到初中二年级上学期就抗战,学校就停了。那是新式中学,而且是商业中学,毕业了可以到银行当练习生,我们家里让我去上这个学校,也没有远大理想,为了以后就业方便。我也不欢喜上伪学校。我当时有一种想法:上学还不如自学,自学很自由,自己想怎么学就怎么学。我也不到外地上学了,也没有机会上大后方。当时觉得自学还是一个好办法,当然自学的结果就是不学无术。(笑)
南方都市报:自学时读些什么书?
辛丰年:主要利用开明书店出版的自学讲义,可以补习到高中的程度。但有些也就不用讲义,就是自己乱读书,杂览。另外就是自学英语,主要的想法是:为了多看书就要掌握英语,不懂英语的话,许多没有翻译过来的书就看不了。当时学英语是很困难的。
南方都市报:此前在学校时英语学得怎么样?
辛丰年:老师教得不好。这门课本来不感兴趣,后来才想到非学不可,要自学。学了几十年才能自己勉强看一些不太深奥的书,这也很可怜。但是后来参加工作了,也没有时间花在自学上了。但是我在部队里对工作不感兴趣,曾经要求:让我去上学吧,去学俄语。不允许。我就自学,自学的程度比英语差,但是也能够结结巴巴地看一些东西。这都是很遗憾的,如果过去能够把外语学好,多学几门,那么我也许可以多读一些书。后来,我看到金克木的书,他的几门外语都是自学的。他读书读通了,我很佩服他,我见了朋友就推荐金克木。
南方都市报:抗战时要不要逃难?
辛丰年:我小时候4岁到10岁在上海住过6年。我父亲当时在上海做过很不好的官,他是孙传芳的部下。1938年,我逃难到上海又住了一年。但是上海的生活成本太高,又回到沦陷区,这时我主要就是自学了。还学了古琴,也是一知半解的。
南方都市报:你在学校里对音乐感兴趣了吗?
辛丰年:那时候我对音乐课是很烦的。每周一音乐课,除了老师教我们唱一些歌以外,就是用商务印书馆的课本教大家学五线谱。学得很枯燥,也很慢。每周上一课,结果上了一年我们也不能读五线谱。当时我对这个是很反感的,觉得五线谱讨厌极了,对音乐毫无兴趣。后来我对音乐感兴趣以后,几个星期就把过去没学的东西都学了,而且学的还更多,还能应用。
南方都市报:什么时候看了关于贝多芬《月光曲》的故事?
辛丰年:那是在沦陷区了,从上海逃难回到家乡。看了《月光曲》的故事,我就开始迷上音乐了。我是看了开明书店出的小学教科书,有一课是讲《月光曲》的故事,那个小学教科书是叶绍钧他们编的,而且是丰子恺用毛笔写的,这个也很有趣的。(笑)这害得我大半生就把时间、精力花在音乐上了。(大笑)当然也是一种享受。同时,也就是没有把精力用在更有用的地方上,音乐是没有用处的。我只是一个乐迷,要专业才能到学校里当个教师,或者当一个演奏家,那就有用了。唯一的用处是写文章拿到一点稿费。(笑)这也是很惭愧的。
音乐这东西,你要认真才能学得很深,但是现在很多人就是当成一种娱乐,这是很糟糕的。所以我现在对这种时尚也是很失望。过去我就希望将来古典音乐能够越来越普及,社会上人的兴趣都提高了,这是很让人愉快的。现在完全怀疑了,不可能有这种事情。现在高雅音乐也变成商业的利润了,谈音乐的书也不过就是一种商品了。
“反革命”的文化生活
1945年8月,辛丰年到苏中解放区参加了新四军,并把原来的名字改了,以示脱胎换骨之意。在军中,辛丰年主要从事文化工作。1949年参加渡江战役,后随部队到达福建,从此在福建军中工作,1971年被打成“反革命”,发配回老家监督劳动。1976年平反,辛丰年主动要求退休,开始在家带孩子、读书、听音乐。
南方都市报:在抗战时,你对共产党是如何了解的?
辛丰年:也是逐步了解。也就是看那些所谓进步的书:《西行漫记》、《大众哲学》。对马克思主义很向往。有对比嘛,在敌伪的统治下,当然向往共产党。另外也受文艺书的影响,比如说,读了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这就影响了我参加工作。还有曹禺的《日出》,就是同情被压迫者,就想到这些人怎么样才能得到解放呢?
南方都市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公子少爷,把自己划到剥削阶级里面去了?
辛丰年:我自己当然是属于剥削阶级了,从小过着不劳而获的生活。这些都是叫人觉得惭愧得不得了!这是一些因素,再加朋友的影响,结交了一些追求进步、爱好文学的朋友。
南方都市报:什么时候跟章品镇先生认识?
辛丰年:1943年。1945年我就跟着他到解放区去,新四军就在苏中,我们参加的部队就是新四军。
南方都市报:你有拿过枪吗?
辛丰年:没有,当时我的眼睛已经是高度近视了,1300度。当时需要小知识分子,他们让我去做小知识分子的事情:宣传、文化。我不算老革命,1945年参加革命不算老了。
日本投降后,过了大半年的和平时期,所谓“和平、民主”新阶段。然后就是自卫战、解放战争,我们就到处跑,渡江战役也参加了。然后我们的任务就是去解放福建,一直打到厦门。本来还要到别的地方去,但是要解放台湾,所以就停在福建,一直到“文革”。从1949年到1971年都在福建,先是在厦门,后来在福州。
南方都市报:为什么会在1971年离开福建呢?
辛丰年:“文革”来了,我就成了“革命”的对象,被打倒了,被审查了。断定我有问题,就把我开除,到苏北农村里去改造了几年。
南方都市报:严锋说,在农村改造的时候,他9岁那年,你和他一起翻译过《夏伯阳》?
辛丰年:那是开玩笑。那时候我在部队里自学了俄语,只学了一点皮毛,勉强能看一点比较通俗的俄文书,就带了几本俄文的书到乡下去劳动。苏联电影剧本中就有一个《夏伯阳》,因为有空的时候我就把里面的故事讲给严锋听,他很感兴趣,要我把它翻译出来,我就翻译了一段,那个文章也不深奥,是电影文学剧本,所以比较通俗,当然也有文学性。我讲,他记,记了没多少,也没有兴趣再弄下去,不是真正的翻译。
南方都市报:在那时候能听音乐吗?
辛丰年:在部队时也迷音乐,但是后来不能公开地听,这是“封资修”中的“修”,但是在上世纪60年代有一阵比较开放,进口好多唱片,我去买了好多,主要是苏联、东欧的,很贵,但是当时我已经有工资了,所以买得起,也不能公开地听。后来“文革”当中还算这个帐,那时候我已经把这些唱片都处理了,可是人家还拿这个当作一个罪名。但是,我还是尽量地打埋伏,有几张唱片舍不得扔掉,放在行李里,带到乡下去。唱机也带去了,但是到了乡下,也没有可能放。所以听音乐也是很艰苦的。
后来就平反,本来还可以转业,转为地方干部。但是因为当时我爱人已经去世了,留下两个小孩,太小了,我要带着小孩去转业,做事情不方便,而且我对做事情已经不感兴趣了。我就要求不转业,就提前退休吧。那时候还差一两年才能退休。1976年我53岁,本来要到55岁才能退休。那么他们说:好吧,就让你退了。
南方都市报:你退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挑着扁担去买书?
辛丰年:到新华书店去买马恩全集,那时候还是真心想补看马恩全集。最主要还不是看理论,是想看马恩通信。因为我那时候已经对历史感兴趣了,我想看马恩通信当中反映出来的斗争的历史是怎么样的。
赏析音乐,自得其乐
退休后的辛丰年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开始把心得写成文章。1987年,辛丰年的第一本音乐随笔《乐迷闲话》由三联书店出版,在乐迷中影响深远。此后,辛丰年为《读书》、《音乐爱好者》、《万象》等刊物撰写音乐随笔,驰誉书林乐界,结集出版《如是我闻》、《请赴音乐的盛宴》、《乐迷乐话》、《乐滴》等。
南方都市报:什么样的机缘为三联书店写了《乐迷闲话》?
辛丰年:朋友介绍的。董秀玉亲自责编,我还受宠若惊,她这个责编是很负责、很认真的,她批评我:你这部书前面写得很流畅,后面就弱了。我也没有办法再加工了。我后来有一部书就是沈昌文责编的。
南方都市报:那些关于音乐的资料从哪里来?
辛丰年:这个资料就等于“文抄公”了。也不是照抄了,主要是因为那时候我们有盗版书店——光华书店,不用买版权就能够影印外国书,大量地影印了音乐书和谱,后面印上“内部交流”,怕外国人追究版权。这个我大开眼界,因为我就是要看那些书。中国这方面的书太少了,我就尽量地买光华书店影印的书,也请朋友到浙江图书馆借英文原版的书。凡是有机会买到的英文原版的书都买,国内的书当然是有什么都买。再加上乐谱,我的音乐知识就丰富了。我是经过这些东西来掌握资料,但有些还是要经过自己消化。原来我的书上都写在前面:本书资料取自哪里。我非常感谢那个短暂的盗版的春天,只恨那时候买得不够多。(笑)
后来要买这些书就买不起了,我又采取了一些办法,就是托人到图书馆借书,特别是上海音乐学院的音乐资料,借来复印,这个成本就高了。另外有一些在外国打工的朋友,帮我在外国买一些旧书,这个我也是很感谢的,在国内都买不到。朋友以前寄来一本最新的《莫扎特传》,最近还寄来了一本英文的《贝多芬传》,这些都是好厚一本,看起来真教人高兴哪!我不怕资料多,只怕资料少。国内爱好音乐的人,能够接触的音乐资料太少了,因为我们出版的中文资料很有限。我做的工作假如可以算是音乐普及工作的话,就是从资料里“批发”出来,然后自己消化消化,尽量地“零卖”出去。自己必须有一些体会,否则的话也写不好的。恐怕和真正搞音乐的相比,那就是差远了。国内专业的人,他们又不肯搞这个工作,他们很忙,总是抽不出时间。外国的音乐大师,常常写一些普及性、启蒙性的书。要做一个有知识的乐迷很难的。
南方都市报:音乐唱片在哪里买?
辛丰年:在上海有得买,在南通也有得买,盗版片到处都有。这是80年代之后,在80年代以前,唱片还没有出来,就有录音,磁带要买也蛮贵,那时候主要是听收音机。用录音机把它录音下来,放来听。当时这样也觉得很不错。
南方都市报:你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也听过韩国短波台播放的古典音乐?
辛丰年:从收音机里听的,那个收音机是日本造的,当时来讲,效果是很好的。调频的,录下来跟磁带的效果差不多。后来就是买唱片,现在我想起那些老唱片,都很留恋。还是愿意听那些老唱片,老唱片有当时的氛围,当时的风格。我是一个落后的音乐爱好者。现在的音乐爱好者听现场的演奏,或者到外国听音乐会,最差的也有很高级的音响,我这些都没有。我就是听听唱片。而且差不多都是盗版的。这能听出什么好东西出来呢?这就很可笑。
南方都市报:各种乐器你都能玩吗?
辛丰年:也是很皮毛的。后来退休以后凑了钱买了这架英雄牌钢琴,当时不但贵,还买不到,走后门才买到。当时下定决心要自学钢琴,自学的结果就是学了几年能够“乱弹琴”。自己要弹一曲,就不难了,其中包括《月光曲》,它有三个乐章,第三个乐章太难,我不能弹,前两个乐章不难。我练了几年,很苦的,因为我那时候已60多岁,弹起来很费劲。我也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弹,弹起来还引起邻居的不满。(笑)辛辛苦苦地自得其乐,后来就没有时间弹了。现在不弹,也就生了。
为看书戒掉音乐
听音乐之外,辛丰年最大的爱好是看书。“从前他什么书都看,六十岁以后,基本上只看历史方面的书。也许将来他会写一部有关历史的书。”(严锋《辛丰年其人》)近来,辛丰年为了看书,甚至把音乐戒掉了。
南方都市报:现在还听音乐吗?
辛丰年:我现在很少听音乐,几乎不听。没有时间,时间用在看书上。我要补课的书太多了,有些书过去读了不求甚解,现在要重读,而且不是一次的重读。现在我的眼睛越来越不行,看书很吃力,很慢。要休息,不然就看不见。所以不能耗费宝贵的时间在听音乐上。我就把音乐忍痛戒掉。这个说出去也一定很奇怪。香烟都戒不掉嘛,怎么把这么好的东西都戒掉了呢?不得已。我现在就是抢时间,在自己眼睛没有瞎之前,能多看一点书。现在不是太平世界,不是我们享受音乐的时候。
南方都市报:抗战的时候也听音乐啊。
辛丰年:那时候有理想、有信念、有希望。抱着这个东西去欣赏的好音乐,因为还有希望,现在我对这个世界没有多大希望,虽然我并不说是绝望了。现在我就多看书,因为看书可以对一些自己想不通的问题得到一些粗浅的解答吧。但是听音乐就得不到什么解答了。这也是很可怜的。
有时候看书看得很累了,把一些最喜欢的音乐拿出来听一下。看书可以浏览、快读,音乐不能快读,有些作品很长很大,比如要听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至少要有一小时,这一小时就少看几本书。只好不听,就在脑子里想一想,过过瘾。
南方都市报:现在主要读什么书呢?
辛丰年:我现在主要读历史方面的书。文艺方面的书只是过去看过,没好好看,新的文艺书,不管国内也好,国外也好,很少看。除非有一些很畅销的书。当然有一些新书看了有兴趣的,我还是愿意再看。要重看的老书很多,比如《鲁迅全集》看过好几篇,我现在还想从头到尾好好再看一遍。特别是看了《假如鲁迅活到今天》之后,就更想把《鲁迅全集》再看一遍。当然我也不像过去一样把鲁迅变成一个神。
南方都市报:有些人现在还是把鲁迅当成是神一样。
辛丰年:他绝对不是神。鲁迅给很多人利用了。当然我过去读过的书也不是很多。有些我现在能够找到的,就找来读一下,但是有些就算了。有些过去体会不深,现在就想再看,比如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我过去看过好多遍,包括中文的、英文的,俄文我学得很浅,不能读这样的书。我还想重读《罪与罚》的比较好的英译本。另外,前几年,我特意请在美国的朋友到旧书店买莫泊桑短篇小说全集,中国也有莫泊桑短篇小说全集,但是不一定有人家的英译本好,因为欧洲的语言相近嘛。英国的译本是很认真的,值得相信。
南方都市报:历史方面的书主要读什么?
辛丰年:二十四史里面全读也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就是《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这些最重要的。还有一些近代、现代人写的中国史,我主要读吕思勉,因为他比较可靠。我把他写的书全部买来,一部部地读,不过读起来很费劲,因为年纪大了,记不住。因为过去要上班,没有太多时间读书,现在就要补课,已经晚了。好的回忆录也读,像特克尔的《美国梦寻》,还有一些口述历史。
南方都市报:唐德刚做的口述历史看不看?
辛丰年:也看,像他的《李宗仁回忆录》我就不是很满意,这当然要怪李宗仁自己讲得不是太满意了。我自己也在其中辨别一些到底可信不可信。
南方都市报:唐德刚自己说,人的记忆有时也太不可靠了。
辛丰年:但也有些使人信服,当然也不能全信,其中有一些回忆的错误,还有本人的局限。
南方都市报:钱钟书也曾说,回忆是最靠不住的。一个人在创作时的想像力往往贫薄可怜,到回忆时,他的想像力常常丰富离奇得惊人。
辛丰年:他这话我非常相信。我自己现在要回忆,好多事情都搞错了。当然我不会去想像,写回忆录的人常会想像,这一点就要防备了。
南方都市报:我倒是相信回忆的细节可能有出入,但感情是真的。
辛丰年:不过,历史当中细节是很重要的。常常细节比概括的回忆还要重要,一两个重要的细节就能够反映历史的真实。但是如果在细节上搞错了,而造成人家的误信,就不好了。好的回忆录是宝贵的。如果没有人记录下来,时代久远了就湮没,要抢救一些。
采写/摄影:本报记者李怀宇
特别感谢陆灏先生、严晓星先生提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