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钢
槐树花开(2)
我曾一度在同学和老师面前,尽量躲避有关我父母的话题,甚至不愿轻易把小伙伴带到家里来,怕被人家笑话。我无法想像更无法承受,当他们迈进我那又简陋又寒酸的家里
时的反应。
母亲没有工作,穿着陈旧而且邋遢。父亲呢,一个卖苦力为生的工人,他们与我那些同学的父母相比何其悬殊!甚至连家长会都成了我的最怕。我倒不是像其他人怕老师打小报告,我是怕父母给我丢人!
无数次作文里,那个被我夸饰了的“教育我,帮我改作业、讲人生”的《我的妈妈》,根本就不是我的母亲。这么多年,我竟没有在文字中还原出一个我真实的母亲。直到我长大成人,适逢母亲节前夕,一本杂志约我也写写《我的母亲》,母亲的形象才第一次在我的笔下,还原为我那真实和伟大的母亲。
母亲比父亲进城晚。虽在北京这座城市住了近五十年,但一口乡音仍然很浓重。母亲一生养了六个孩子,最后只留下了我们姐儿四个。
母亲是典型的家庭妇女。那个时候,家庭妇女意味着要照顾一大家子的吃喝穿用饮食起居,操持所有家务。有一阵政府号召“人人都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街道工厂几次来家动员母亲参加工作。没办法,只好把孩子锁在家里,由大的带小的。父亲下班回家一看,几个孩子一个个哭天喊地的,痛下决心:不让母亲工作了。母亲上了三天班就不上了,为此付出了没有任何退休金和医疗保障的沉重代价。
母亲粗手笨脚的,不是那种灵巧而麻利的女人。但母亲也在倾其所能,为我们这个家尽她的所有努力。替人家糊纸盒;拆洗棉衣、靠垫;搬运冬储大白菜;扫花……母亲凭老实、不惜力气,挣一点钱贴补家用,所以才有儿女们的今天。
母亲拆棉大衣时,满屋子会飘着破棉絮和呛人的油腻味。母亲的哮喘病大概也是那个时候,经常闻这些恶心的异味落下的,一到冬天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印象里小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得多。没有洗衣机,母亲要把那些肮脏的棉大衣一件件浸泡在大盆的冷水里反复搓洗,再清洗几遍。母亲枯瘦的双手因长期浸泡在冷水里而变得僵直,发白的皮肤被大衣染成淡淡的蓝色,怎么洗也洗不掉……
夏天,槐花开了。满街都飘着槐花沁人心脾的清香。
馨白的槐花可做药材。我小时候对这种花的记忆,就是随母亲一把一把地扫落在地上的槐花,回家晾干,装麻袋,再坐车到很远的收购站卖掉———那时觉得远,其实就是从西四到新街口外豁口的距离。
剪树上的槐树花骨朵儿要用一种特制的工具,即在长竹竿顶端绑一把剪子,剪子的另一只把儿上系一根绳子直到手上,为了操作灵活。高的树枝够不着,要站到三轮车上举着竹竿往下剪。通常是父亲剪,母亲带我和几个姐姐,俯在地上扫,扫慢了还要担心被车或人碾轧坏了。
不仅槐花,还有一种叫榕花的,也是药材,现在在北京这种树已经不多见了。树冠阔大,花色为淡红色,毛茸茸似蒲公英的小伞,可爱极了。母亲常带着我,到人民医院的院子里和故宫的筒子河边拾榕花。当时一斤晾干的榕花才卖两毛钱,有时还会因为里面有潮湿的水分而被压价,或干脆拒收打回来。老实善良的母亲从不与人争辩,而是扛回家,继续剪,继续晾……
(紫/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