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衣
妈妈仰着头，睡着了，很像丈夫的睡姿。我很多年没有和妈妈一起睡了，我特意凑上前去，想端详妈妈的面容。让我震惊的是，妈妈的面容变得陌生了，变得我认不出来了，我问自己———这是我的母亲吗？这么多年了，经历了多少的世事啊，可是我从来都没有陪在她的身边。这么多年来，她经历的事情我不知道，我经历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当母女两个
人的生命再次交汇在一起时，她已经老态龙钟，精神恍惚；而我却是身体病弱，天天夜晚难以成眠，身怀六甲的孕妇！我看着婴儿般天真，天使般无瑕，沉沉睡着的母亲，肚子里的小子正在蹬着腿，我不忍看下去了，于是轻轻用手俯撑起身子，生怕压着或别着胎儿，轻轻地下床，轻轻地走出房间，向偌大的露天阳台走去。也好，反正这个时候鼻炎病正闹着，鼻子正塞着，出去通通气吧。
可是我无论怎么小心，也无法不惊醒敏感的丈夫。当我轻轻走过他睡着的走廊时，他窸窣着转侧，轻轻地问道：“怎么啦，又睡不着啊？”
我轻轻地坐在他的床沿，他也坐了起来。我轻轻地点点头，我实在太困了，我的头要耷拉下来了，他便用头轻轻地顶住。我们就这样头对头顶着，我听见自己沉沉的呼吸声，但却听不见他的呼吸声。几分钟过去了，他说，出去走走吧。
月光如水地洒满了几十平米的阳台（这是他钟爱的结构），他搂着我的肩，我倚着凭栏，先是俯视着这个宁静的，漂亮的村庄，再慢慢抬起眼皮，平视着远处的倒映着月亮的大海，再缓缓地眯着眼睛，斜靠在他的肩膀上，望向漫无边际，漆黑中星光熠熠的苍穹，突然，一颗流星划过，留下漂亮的弧线。就那么几秒钟的工夫，我迷迷糊糊中感到了雨滴，于是轻轻地问：“下雨了？”
“不是的，那是我的眼泪。”丈夫轻轻地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