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青桐
季节的流转，天衣无缝，像一篇训练有素的文章，总是承接得圆转平滑。如丝绸般的过渡词是伏笔，只是我们太习惯忽略这些细微。之前，风已从北边来，花开始谢，水开始冷，叶落得差不多了，草也黄萎倒地。天一日日地黑得早，亮得晚，白天越来越短。等一场冬雨淅沥不歇，开始一件件地加衣裳，呵着手缩着脖，才惊觉原来场景早已转换。是冬天了
，雨其实来得并不突兀。
偏生小孩子不爱穿得一身鼓鼓囊囊的，踢个毽子，跳个蝇，哪展得开手脚。可爹娘们总嫌你穿得少，会在你耳朵边不停聒噪着，声气又恶，好像生了一群讨债鬼似的。加衣加衣，细伢子家家的，有什么俏好爱？感冒了，好来磨你娘？哪个孩子不怕耳朵起茧？总会撅着嘴，不情愿地套件衣。
出得门，寒风正紧，细雨更是冰凉。看小伙伴冻得嘴乌脸红的，庆幸自己穿得厚实。原来大人的话，有时还是可以听听的。但有时就一肚子怨气，玩游戏玩得一身毛毛汗，罩衣脱了，又没处丢，拿在手上是累赘，就嫌爹娘多事。
没有了树叶的遮蔽，鸟窠就光光地挂在枝丫上。春天喜欢爬树掏鸟窝的男孩子，忽然都懒了，在树下抬头望着巢，猜猜这只巢里会有几只鸟，大的几只，小的几只。鸟偏偏有定力，总不飞出来。性急的男孩子们也没人抱着树干，几蹬几蹬，上去看究竟。穿那么多，傻子才爬树。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争得脸红脖子粗，却总是不了了之。
麻雀不怕人，也不怕冷，照常出来觅食。但叫得少多了，天气冷，哪个有气力叽叽喳喳的？有次，雨歇后，有三四只白头翁站在枝头唱了会歌。我回去当奇迹般跟我外婆讲了好几次，我不记得我外婆嫌我了没有。她如果嫌，可能会笑着说：冷饭炒三遍，狗都不要吃。
我很小时就发现，第一场冬雨后，忽然没有黄昏了，白天过去就是黑夜。冬天是个睡觉的季节，青蛙呀蛇呀都睡了。白天短，是叫人趁了黑也多睡些。外婆说这叫养息。就算白天，舅舅们也终于放下锄头，去扯扯谈，甚至甩甩牌。
那天我在外玩，下些牛毛雨，天忽然就黑了，走在本是黄昏的夜里，周围尽是光枝干的树影，我外婆的屋就在前面，暗暗的灯一闪一闪，看不清白墙黑瓦的屋宇，看不到门庭，只是一个黛色的轮廓，安静得好像睡着了雷也打不动的巨人。昨天还不是这样呀，我觉得又奇妙又失落又害怕。根本不敢朝后看，后面的大山，会有多黑呀。撒开脚向屋子跑去，脚步声犹如打鼓般，紧跟着我，后面像是有人追。
回家扒了几口饭，洗了脚脸，就上床蒙着被子睡，做了一晚乱七八糟的梦。第二天，外婆说我发烧了，煎了一药罐子苏杆水，给我喝。硬要我穿了棉袄，“沤三冻九”中的冻九正式结束。这么冷，还冻，那不真要成药罐子了。
（紫／编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