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纪中：十年六大变

　　娱乐十年鉴娱乐大手笔之十年实话

　　十年实话·中国电视篇

　　1996年到2006年，像中国的任何一个领域一样，这十年中国的电视剧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无论从制作，还是到一个产业化市场的形成，还是从改变观众的收视习惯、收视心理。中国电视剧以从来没有达到过的阵势，影响着中国的社会，影响着这个社会中的人群。

　　这十年间电视剧生产最大的变化，是它从一种政府投资、企业赞助、以宣传为根本目的的传媒手段，发展为一种产业化的生产模式，从文化的传播，也从经济效益的增长，发挥着以前没有到达过的作用。

　　回溯1996年之前，巨额投资的长篇电视连续剧还是寥寥可数，大部分的电视剧是上、下集，三集，六集，十集，最长篇的一般只是二十集。在1985年到1995年的十年间，我们有记忆的大型电视剧，有前后两次拍摄的《西游记》(第一次拍了28集，第二次拍了15集)，有经历了“豪华”创作时间的电视剧《红楼梦》，有分了五个摄制组、历经三年完成的八十四集《三国演义》，以及《三国演义》之后的四十三集《水浒》。它们艰难而“华丽”地登场，预示了中国电视剧市场潜在又必然的变化，拉开了中国电视剧大戏制作的新帷幕。上述的若干部“大戏”，几乎都是中央电视台独资投入，拍摄，而从1996年之后开始，巨资投入拍摄的电视剧逐渐以一种生产和回收的思维、行为方式，放射到社会，巨额投资，高效回报，电视剧从文化、宣传的标志窗口，正式登入——或者说闯入，社会经济支柱产业的殿堂。

　　一部成功的几千万投资的电视剧，它所能够产生的效益，除了投资者投入资产的成倍回报，还有国家税收，还有从设计、创作、建景、拍摄的创作人员创作机会、从业人员的工作机会，到因为某部成功影片拍摄外景地而知名度提升所带来的旅游收入，以及文化的传播所带来的无形资产，等等等等，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对于我们的今天来说，电视剧之中的相当部分，已经不仅仅是提供人们对于时光的消遣了，由某一剧而产生的话题讨论，早已在网络、在平面媒体形成习惯:它因为产业生产的影响力融入到了庞大而具体的生活之中，又因为生活、话题的推动(影响力)而成为这一新兴产业的带动力。电视剧今天的生产和影响，像一百年前欧洲势不可当、悄然、而后席卷了全球的“工业文明”飓风，而它是“文化飓风”，且不论后果及走向将如何，在今天具有十年回顾的价值和必要。

　　变阵容

　　首先是制作阵容的改变。

　　一般电视剧的制作，都是从剧本开始，到剧组的建立，外景的选得，各路人员到组，开始拍摄，直至后期的制作完成。而在近十年的电视剧制作中，以我的个人电视制作经历，几乎每一部四十集以上的大戏，都有一个与地方合作完成的上亿元投资影视城的建设，比如《三国演义》的无锡“三国城”，《水浒传》的无锡、广西“水浒城”，《天龙八部》的云南大理“天龙八部”城，《射雕英雄传》的浙江桃花岛“射雕英雄城”，《神雕侠侣》的浙江象山“襄阳城”，《鹿鼎记》的江西亚克萨城，以及正在洽谈之中的《西游记》主题公园等等，这说明电视剧已经不是一个剧组、若干人马的创作行为了，如前所述，它涉及到了地方的旅游发展，文化传播。在这些剧集之前——在十年之前的十年，也有大型的电视剧如《红楼梦》、《西游记》先为拍摄、后为游客的“大观园”，“西游记宫”，但是无论从创作的思路，工作的方式，资金投入的回报要求，与地方旅游的合作发展，都是与“文化产业”的概念相距甚远。这样的分歧可以归纳到思维的观念不同，以前的大戏还是比较纯粹的“社会主义艺术创作”的概念，从本质上是排斥商业化的，国家电视台同样是巨资投入，而在制作的过程不计成本地放任拍摄进度，只求“艺术效果”，但是，达到“艺术效果”的，微乎其微。这种“艺术创作”的极端化，导致了后来“商业化”的极端，即是前者一味的艺术腔，似乎“卖钱”是个贬义词；后者像愤青，就是要卖钱，丧失了把握主题的文化力度。因此当年专为《红楼梦》、《西游记》建设的拍摄基地，没有考虑市场需求的“投人所好”，无法与后来的“三国城”、“水浒城”、“天龙八部城”等等影视城的影响和收效相提并论。

　　变资金

　　第二是电视剧拍摄资金细节运营的变化。同样的资金，在这十年间的不同用处可以说是有天壤的差别。

　　1992年中央电视台投资拍摄《三国演义》，八十二集总资金额为七千六百万，平均每集九十万；现在我正在拍摄的《鹿鼎记》，四十集总投资为四千万，平均每集八十万，从每一集的资金投入来看，这十年的电视剧投资不是高了，而是减弱了。但是在另一方面，拍摄《三国演义》演员的最高收入，一集是225元整，这在今天说来就像是一个笑话！《三国演义》的大部分资金都用在服装、化妆、道具、制景、外景地，从整体分配来说，《三国演义》的总投资只有27％用在人员资金支配上；今天的剧组，在各路物价翻番的状况下，整体制作费用并没有给我们造成最大的困难，“翻”得最狠的是演员、明星，他们是最“贵”的，腕儿级的一集可以达到十几万——只是在我的剧组从来没有这样实现过，我坚决反对这样的做法，我唯一能够与之抵抗的，就是我竭尽所能拍出最一流的剧来吸引一流艺人的投奔，而尽量避免用钱来买他们的出场、他们的艺术实践。而最“便宜”的演员也要三四千元一集。因此，在总资金投入甚至还在降低的前提下，资金的分配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有很多想拍好戏的剧组为了“好戏”目的邀请了诸多大牌，结果剧组人员资金分配就占了总投资的80％，好戏还怎么拍？在我的剧组，我竭尽所能了，也只能够将人员的资金控制在总资金的55％，余下用在拍摄的花费。

　　另外对于影视城的建设，十几年前的“三国城”大约是一个亿的投资，今天“射雕英雄城”之类的也无非是一个亿的投资。对比这两个方面的变与无变，大致可以看出影视剧的发展给中国社会带来的形态和情态变幻。

　　变类型

　　第三是类型剧的形成。

　　电视剧的发展从来没有达到过这么多视觉的题材表现，简单地归纳就有涉案剧，反腐剧，历史剧，言情剧，青春偶像剧，戏说类剧，武侠剧，红色经典剧，古装剧，现代剧等等。这是与十年来社会大环境的变化发展同步的反映。其中的历史剧、武侠剧，因为海外市场的需求而发展迅速。

　　变水平

　　第四，电视剧制作水平的变化。

　　这十年间，电视剧各类剧种的制作水平，有了很大进步。电视剧的发展栽培了观众的“审美”，反过来也提升了剧集制作的要求:糊弄不了观众了！

　　对于观众审美的栽培，以我拍摄的武侠剧为例，我们从1998年开始拍摄的大陆武侠剧，经历将近八年，培育、挽回了大陆的武侠观众——他们认可、支持我们的武侠片了，也从此不能够在半空中飘飘飞飞地糊弄观众了。

　　十年前我们对武侠电视剧的期待几乎都在港台武侠剧，大陆若有武侠戏，也是邀请香港的动作导演共谋。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创作经验，自己的风格，自己的观众，两年前拍摄的《天龙八部》在台湾的收视率超越了8％，创台湾中视的历史最高纪录，今年的《神雕侠侣》收视率也突破了6％，是2006年的最好收视。

　　变属性

　　第五，电视剧由以往的文化宣传舆论工具转向为文化支柱产业，导致电视剧以一种产品的形式“买卖”于电视的市场。电视剧的创作终于由于市场操作的需求，得到了相应的认可——电视台对于电视剧作品的收购价，最高达到了八万元一集。

　　八万一集的价格是好现象，却不是普遍的现象。与此同时也暴露了这个新兴产业在摇摆上路的时候出现的问题:如何维持这个市场的积极公正，扶持这个产业的良性发展而不是恶性循环。

　　一部上千万投资的电视剧集，从选定一个剧本开始，投资商就承担了非常大的投资风险。就目前的电视剧市场来看，有80％的电视剧投资都是失败的。从整体上来说，如果在电视剧的投资/销售过程中没有一个有机、良性的循环过程，投入的资金回收缓慢，那么会影响投资商再投入电视剧拍摄时的信心，也就因此影响电视剧的生产、电视剧的创作。

　　举例来说。一部好的电视剧作品，它自然有好的收视保障——电视台播出时会有良好的广告收入。运行得当，一部好的电视剧应该能够给电视台带来1500万左右的广告收入。但是这样的收视收益并没有给生产带来鼓励——电视台在收购电视剧的时候依然是拼命压低电视剧的播出收购价钱。低价收购高价卖出，这是一般商业的规矩，但是，电视台集体限价会降低投资人的信心，转而低成本投入，无形中就促就了低劣粗糙的电视剧产品，所谓的恶性循环由此而生。这是十年电视变换过程中诞生的一个比较严峻的问题。

　　变道德

　　第六，这个“抛头露面”行业带来的道德操守问题。

　　张钰事件在今天的中国已经脍炙人口。从来没有一个时期是像现在这样，人可以不要自尊，违背道德，淡漠良心，不惜一切地利用自己和他人，利用媒体，只为了自己的“知名度”，为了自身的利益。这个问题在我们这个行业是如此的突出和引人注目，对社会和人群的影响恶劣至极。这也是电视发展最近十年的新产物，而我希望在今后的继续发展中，人心能够回归道德和善良，人有做人的标准约束，名与利的追求有值得让人敬佩的正当手段，这个新兴文化产业能够因为它自己的传播力量，传播更正当的、有利于社会和人们生存的希望的东西。这个东西在个人是品质、灵魂，在社会是公德和道义。

　　1996年——2006年十年电视剧的发展，其间大戏的诞生，改变了自电视在中国诞生以来一直的生存状况。电视剧从国家的资金投入，终于过渡到了可以产生上千万资金回报的文化产业。有产业就有市场，而十年催生的电视市场，像百年前的工业振兴，像十年前的IT行业，纷纷扰扰，鱼目混珠。这是正常现象，必定要经历多年的大浪淘沙般的时光洗涤，电视剧这一新兴产业才能够重新恢复、散发文化的光润，传承文化。

　　张纪中:内地著名电视剧制作人。曾任《三国演义》制片主任、《水浒传》总制片主任。近年以《笑傲江湖》、《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等金庸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