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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动物兄弟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1月23日10:56 南方都市报

  生活感悟□陈染

  我们人类的成熟一定意味着对生态界弱小者的麻木和漠视吗?对于现实世界残酷的认知一定要以把我们自身变得残酷为代价吗?

  有一些细节常常使我过目不忘,且难以释怀。一个如我这般懂得现实的无奈与残酷的成年人,抓住这类细节不撒手,似乎有矫情之嫌。但是,它确确实实是一种隐痛和矛盾。

  让我们体会一下下面这个片段:

  ……然后,刀子插进去了。仆人稍稍推了两下,让刀子穿透皮肤,长长的刀刃似乎在插进去时熔化了,只剩下刀把斜插在它肥肥的脖子上。起初,这头公猪毫无察觉,它躺了几秒钟,思考了一会。噢!它突然明白过来了,有人要杀它,于是震耳欲聋地叫起来,直到再也叫不出来。(哈姆生《大地的果实》)

  记得读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心里非常难受,眼睛里盈满眼泪。我放下书什么也看不下去了。第二天正好有个朋友聚会。一坐上餐桌,我就抑制不住地向在座的几位朋友复述关于杀猪的这一段文字,并很动情地诉说猪是如何如何的善良、聪明与无辜,说我们人类没有任何理由在万物面前强权与优越!我的筷子也本能地绕开桌上的猪肉。大家也感叹着,叹叹气说,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没有办法,想得太多我们自己就没法活了。我自然也是懂得这个现实世界的游戏规则的。这样的话说多了未免显得矫情,显得很虚,于是,就绕开这个话题跟着大家云山雾罩说别的去了。

  待聚餐结束的时候,我已经把猪的事给忘了,不知不觉中是否吃了几块猪肉也已不记得。直到离座时,我忽然又想起猪的命运,心里一阵深深的无奈和自责!

  关于动物的创伤性记忆

  海斯密斯在小说《水龟》中也有一个细节:一个年轻的母亲把一只活龟带回家,她想用它为八岁的儿子做一道菜。倘若把这道菜做的味道鲜美,就必须把龟活煮……这位母亲当着儿子的面,把活龟扔进沸水之中,并且盖上了锅盖。那只濒死的龟拼命爬上锅沿,抓住锅边,并用头顶起锅盖,向外边乞求地看着,这个男孩看到了垂死的龟对人类绝望而无助的凝视……

  这只龟绝望乞求的凝视,强烈刺痛了男孩,在他妈妈用锅盖把龟推回沸水之前的片刻,这一瞬间构成了男孩终身的创伤性记忆……

  假若男孩的母亲忽发悲怜恻隐之心,那么接下来这锅沸水以及沸水之中尚在奄奄一息之中的龟,将是如何处置?这残局将是如何收场?

  那恐怕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另一个细节发生在高尔泰的《寻找家园》中。

  大约半个世纪前的大饥荒年代,有一次他和同伴们在深山野林里觅食狩猎,经过千辛万苦他们终于打中了一只羊。他走上前,看到:

  “它昂着稚气的头,雪白的大耳朵一动不动,瞪着惊奇、明亮而天真的大眼睛望着我,如同一个健康的婴儿。我也看着它,觉得它的眼睛里,闪抖着一种我能理解的光,刹那间似曾相识。慢慢地,它昂着的头往旁边倾斜过去,突然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了。它动了动,像是要起来,但又放弃了这个想法。肚皮一起一伏,鼻孔一张一翕……”

  高尔泰内心痛苦地看着它。

  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们人类在对我们的动物兄弟们肆意杀戮、换得盘中餐之时,我们除了隐痛、自责之外,我们还能怎么办?

  生命的孤独与万物的平等

  尼采曾在街上失控地抱着一匹马的头痛哭,他亲吻着马头哭道:我苦难的兄弟!尼采被送进了疯人院,而所有无视马的眼神、马的命运甚至虐待马的人们,都被作为正常人留下来享受着现实。我万分地理解尼采的这一种痛苦。

  我忘记了是哪一位欧洲的哲学家,他曾每天到博物馆看望一只聪明的黑猩猩,他简直被关在铁笼子里的这只黑猩猩吸引住了。有一天,他在笼子外边久久凝视着它,黑猩猩也同样用大大的无辜的眼睛望着他。快到关门的时候了,哲学家仿佛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亲爱的,你真迷人!你眼中所散发的孤独是那样的深沉,让我们自惭形秽……再会,亲爱的,我再来看你!

  我想,哲学家和黑猩猩一定从相互深切的凝视中读懂了对方,他们探讨的话题一定是:生命的孤独与万物的平等。

  鱼会疼痛,羊会流泪,狗会想念……我们人类既然比它们“高级”,那么我们将如何表现我们作为动物的“高级”和“文明”?我们的成熟一定意味着对生态界弱小者的麻木和漠视吗?对于现实世界残酷的认知一定要以把我们自身变得残酷为代价吗?倘若它们来到这个世间的使命,就是不平等地为了变成人类的腹中餐,那么我们能否怀着悲怜、怀着对弱者的同情,让它们活得有点尊严、死得觉着幸福呢?

  这是一个脱离现实的问题,但是,这个不现实的问题要成为一个问题。

  ◎陈染,作家,现居北京。

  【未经许可,本版文字不得转载】

  图:

  插图: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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