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说自由之路,实以鲜血铺就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2月24日09:48 南方都市报

  蔡朝阳

  教师,浙江绍兴

  尼采云:“一切文字,吾爱以血书者。”读傅国涌《文人的底气》,竟生出一种错觉,以为尼采此语,说的便是近代中国的言论史。从沈荩被清廷杖毙,到邵飘萍、林白水死于军阀之手,再到羊枣死于国民党狱中,在追求言论自由的道路上,献出自己青春和生命的,不可胜数。作者统计,仅仅从1912年4月到1916年6月,即袁世凯统治时代,“至少有71家报纸被封,49家被传讯,9家被捣毁,60名记者被捕,24人被杀”。这是何等的惨烈?路啊路,飘满了红罂粟,言说自由之路,实以鲜血铺就。

  近百年来,洒在言论史上的斑斑血迹,已凝固成一个伟大的传统,就像一粒生长在知识分子心底的种子,不屈不挠,迎风而长。言论报国,从其小而言,乃是履践一个公民的天赋权利;从其大而言,乃是为了一个开放的、现代的中国。所谓现代,当指崔卫平所谓“文化现代性”与“社会现代性”(崔卫平《我们的尊严在于拥有价值理想》,见《南方周末》2007年1月11日),现代社会应该有一套适应现代社会的价值理想,而言论自由,便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对于近代中国的知识分子而言,他们身上拥有传统的贫贱不屈的文人气节,又经过了欧风美雨的栉沐,两者相互激荡,于是开出了鲜艳的奇葩,使得他们在求索的路上,拥有了超越恐惧的可能、藐视死亡的底气。

  言论史,是傅国涌创造的一个词语,用来涵盖不同于思想史、比新闻史更广阔的一个概念。自由思考、自由表达,乃是天赋的、不可让度的权利,用傅国涌的说法就是“民以说为天”。他认为,言论是一个民族生命的根系所在,是世界的公法,是文明进步的主要尺度之一。考察百年中国言论史,正可照见百年来国人追求一个文明进步的国家的努力。大国崛起,究其实,乃是中国走向世界的进程,归根到底,就是要让全体公民享有更多的权益和福利。如陈独秀言,人民为什么要爱国?“爱其为保障吾人权利谋吾人幸福之团体也。”国家、民族;救亡、启蒙……只有将百年中国言论史,放在这样一个东西文化相互冲撞、停滞帝国遭遇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大背景下,才能更清楚地看到其重要的现实意义。

  在这条鲜血铺就的路上,知识分子凭自己的血性,承担了更多的社会责任,所谓“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是也。但最为关键的,我以为,还是这些知识分子的身上,破天荒拥有了近代意识,超越了书生清议的古代传统,在中国历史上,他们第一次自觉地认识到了近代意义上的言论自由这个命题。这是一道光亮,照破中世纪的暗夜。蒲柏说,自然法则隐藏在幽暗中,上帝说,要有牛顿,于是世界一片光明。而言论自由这个近代命题在中国知识者心中生根、发芽、传播,何尝不是一种光明?这些知识者在写文章、办报刊的时候,心中是清楚的,是有自觉的,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梁启超提出“新民说”,正是要以报纸杂志等传播媒介,来“新”一国之民。中国从专制皇权社会进入共和社会的进程中,梁启超的言论发生了巨大的影响,其文体被称为“新民体”。邹韬奋、王芸生等人都是读着梁启超,才获得了启蒙。

  《新青年》时代高举德先生和赛先生大旗,那是一个狂飙突进式的启蒙时代,从人们的思想到社会宽容度,都得到了空前的解放。陈独秀因此继梁启超之后,成为执思想言论界牛耳的人。

  最值得一提的当为《大公报》。《大公报》首次明确提出了“四不”主张:不党、不卖、不私、不盲。不党,便是不和任何党派发生关系;不卖,便是经济独立;不私,指报纸为天下公器;不盲,便是要有自己的独立见解。这“四不”,从政治、经济等角度,全方位地阐述了《大公报》同仁独立办报的思想。这是中国媒体第一次提出自觉、明确的独立办报主张,是知识分子对近代以来言论自由这一命题的呼应。张季鸾、胡政之、王芸生等名字,因此而显得不同凡响。胡适评价《大公报》,之所以成为中国最好的报纸,乃在于登载确实的消息,以及发表负责任的言论。1941年5月《大公报》获得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颁发的国际新闻界大奖,颁奖词说:“该报自于1902年创办以来,始终能坚守自由进步之政策;在长期办报期间,始终能坚持其积极性新闻之传统;虽曾遇经济上之困难,机会上之不便以及外来之威胁,仍能增其威望。”从张季鸾的《无私与无我》,到范长江的《中国的西北角》,再到王芸生的《看重庆,念中原》,《大公报》始终坚守着“四不”的追求。多年以后读到《大公报》的政论,读到这些负责任的文字,仍不免叫人心生惆怅。故人已乘黄鹤去,欲采苹花不自由啊!

  书生论政,文章报国,在追求一个自由、开放的国家的进程中,知识者面对的是不可一世的强权,是枪杆子,是赢家通吃的逻辑。史量才与蒋介石的对话可以看做是一个报人的处境和其底气的隐喻。蒋介石说,把我搞火了,我手下有一百万兵。史量才冷冷答道,我手下也有一百万读者。

  吴宓诗云,终信文章胜甲兵。吴宓的诗句有一种确信,相信历史,相信社会的进步。我觉得,如果甲兵指代强权,那么吴宓的话说得还不完全准确,因为我们要胜过的,除了强权,还有强权逻辑,那种因为几千年皇权专制而深入人骨髓的唯权力是从的观念。告别中世纪,跳出历史周期律,以言论史观之,便是用观念战胜观念的过程。

  图:

  延伸阅读

  《笔底波澜:百年中国言论史的一种读法》,傅国涌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5月版,26.80元。

  《文人的底气》,傅国涌著,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1月版,3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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