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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写作魂归身体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3月01日10:54 南方都市报

  大家

  文心雕龙谢有顺

  真正伟大的写作都是身体写作,都是写作者的身体在场的写作。身体是不可复制的,而文化具有某种公共性。为文化而写作的作家,常常显得个性模糊;而面对自己的身体,忠诚于自己的身体感觉,并对身体经验进行创造性的语言处理的作家,反而有可能成为好作家,因为他们有能力将身体语言化,使语言具有他身体的形状。

  身体作为一个哲学概念,当然有物质性(生理性)的一面,但物质很可能是我们了解精神的必由通道。文学虽为精神事务,但并不等于说文学由此就可脱离身体这一物质外壳而独自存在——任何的精神、灵魂和思想,都必须有一个物质的外壳来展现它,没有这个通道,写作就会演变成为一种不着边际的幻想,或者变成语言的修辞术。强调身体在写作中的意义,其实是强调作家写作时个人的在场。“身体”是个人在场的标志之一。一个人的写作,如果没有对存在、对他所体验的生活的身体性参与,他的写作很可能是凌空蹈虚的,这和意识形态管制下的假大空写作并无不同。

  真正伟大的写作都是身体写作

  从文学史的角度说,真正伟大的写作都是身体写作,都是写作者的身体在场的写作。身体是不可复制的,而文化具有某种公共性。为文化而写作的作家,常常显得个性模糊;而面对自己的身体,忠诚于自己的身体感觉,并对身体经验进行创造性的语言处理的作家,反而有可能成为好作家,因为他们有能力将身体语言化,使语言具有他身体的形状。比如,读李白的诗,可以感觉到李白这个人是豪放的、飘逸的,有一种神采飞扬的身体印象;读杜甫的诗,你会觉得这个人比较沉着、忧伤,身体前进的步伐感觉是缓慢的,这些都是他们的语言留给读者的印象,它是另一种真实。伟大的文学总能让人通过它的语言,看到作者的身体——读这样的作品,你会觉得是在和一个具体的人对话,而不是在和一种空泛的思想打交道。很多人都有这样的阅读感受,当你喜欢读一个作家的文字,时间久了,你还会喜欢上这个人,你会去寻找这个人的照片,去读他的传记,了解他身体活动的历史,渴望知道他的爱情故事,甚至会想去他的故居看一看。会有这种愿望,就因为他的作品把他的身体带到了你的面前,你渴望了解这个人更多的方面,才会萌生看他的故居和遗物的想法。现在很多作家在写作上的失败,就在于他们不承认写作是有身体性的,或者,他们意识到了这种身体性,但没有面对自己身体的勇气,没有把身体在语言中实现出来的能力,比如,一些明明是脆弱、无能的人,却经常在作品里把自己扮演成一个伟大、刚强、充满力量的人(相反,卡夫卡就真实地面对了自己的脆弱和无能,他承认,“我是完全无用的,然而这改变不了”),这种虚假性就会构成对写作的致命伤害。

  写作的虚假性,许多时候正是源于写作者对身体的遮蔽。

  身体从一方面说,是个人的身体——物质性的身体;从另一方面说,许多的人也构成了社会的身体,社会的肉身,“我们的身体就是社会的肉身”(约翰·奥尼尔语)——这种肉身状态,正是写作需要用力的地方。今天,很多人的写作之所以显得苍白无力,就在于他的写作几乎不跟这个社会的肉身状态发生关系,他的写作,总是在社会意识形态或某个超验的思想结论里进行,凌空高蹈,停留于纯粹的幻想,看不到任何来自身体的真实消息。真正的写作必须面对身体,面对存在的每一个细节,面对这个社会的肉身状态,留下个人活动的痕迹,这是写作的基础性部分;如果在写作中看不到这一面,就会落入单一的大而空的务虚之中,像过去那种政治抒情诗一样。

  其实,不仅写作事关身体,一切的社会事务都和身体有关,连政治也不例外——没有身体的政治,肯定是不会尊重人性、尊重生命的。没有身体的政治向往的是远方,为了远方的某个超验的理想,它可以不惜牺牲许多现实中的生命;强调政治的身体性,就是要避免政治只在空中飞翔,而无视千万哀痛的灵魂在大地上游荡。只有从身体出发的政治,才有可能是人性的政治。历史已经一再告诉我们,什么时候政治开始限制身体的自由,什么时候就会出现思想专制和生命迫害,因为政治要飞向那个虚无的远方,它是决不允许身体束缚它的。身体是当下的朋友,远方的敌人。忽视当下性、只顾远方的政治和写作,对人类是一种灾难;人连藏身之处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幸福和理想?死魂灵的写作就是一直在空中飞翔,永远落不到大地上,不能魂归“我”这个身体,最多只是现有文化和思想的转述,这种写作显然是被别的思想作用了,接受的也是别的思想命令,哪怕这种思想很高尚,符合人类最伟大的理想,于写作者的身体而言,也是死的,虚假的。

  一些作家在政治运动期间写了不少“假大空”的作品,为何现在不愿再谈及?因为事过境迁,他发现那些东西不能代表真实的“我”了——由此可见,当时那个真实的“我”是被有意遮蔽起来的。包括诗歌界一度极为推崇的海子,他在长诗和诗学随笔中,经常使用希腊哲学和希伯莱神学的一些思想词汇,可他并未在自己的身体中找到和这些神学思想相契合的点。在“王在深秋”、“我的人民坐在水边”这些空泛的诗句中,你看不到海子那个柔弱的、多愁善感的身体,你感觉不到他的身体是如何存在于“王在深秋”这样的诗句里的。我不否认海子是有才华的,但他的写作没有足够尊重自己的身体,反而用一种高蹈的方式蔑视了身体的存在,并亲手结束了自己的身体——从他惨烈的自杀悲剧中,你可看出他是多么厌恶自己的身体,多么想脱离身体的束缚而独自在空中飞翔。他的诗歌,很少有身体的在场感,很少有那些和个人的身体密切相连的细节,看不到多少现世经验,你只能看到他狂放的灵魂在希腊上空、在神学殿堂里漫无边际地飞翔,这种灵魂最终因为失去了它最主要的基础——身体——而显得过于空洞。

  虚假的身体写作使用的是公共的身体

  在当下的文学写作中,除了海子这种观念写作之外,还存在着一种虚假的身体写作——它使用的是公共的身体,这看起来是在书写身体,其实这样的身体已经没有多少个人的色彩,只不过是在转述一些身体的公论而已。比如,小说写作中的那些私生活,有多少不是照着现有的消费口味所设计?诗歌写作中的个人经验,又有多少出自诗人自身的深切体验?现在市场上有那么多似是而非的“个人写作”,就是因为这些“个人写作”都有着鲜明的公共价值的烙印。真正的“个人”其实一直处于隐匿之中,很多的“个人”只是经验、表象的不同,支配这些“个人”的依然是某种思想的总体性,并无多少精神的个性可言。它的直接后果是缩减了文学的精神空间,也使写作变得日益表浅化。

  要反抗这样一种公共写作,没有身体的揭竿而起是无法成功的。但是,身体在今天的写作中被简化、被过度使用后,也面临着再度被公共化的危险。如果说,上次的公共化是专断的思想,那么,这次的公共化则是性和欲望。它们的思维方式是一样的。不能说,一个人大量写到了性和欲望的场景,这个人就是在进行身体写作;身体一旦被公共化,即便作家写了再多身体性的细节,它也不再是身体写作,因为这样的写作用的不再是个人的身体,而是公共身体,它在骨子里其实还是观念写作,因为在他笔下的性和欲望,只是一种社会公论,一种与自己的个人经验无关的类型化表达。很多人甚至看到书写性和欲望的作品好卖,便按照这个社会的总体要求来设计自己的写作,这是写作的复制,已经和那个真实的身体无关。

  谢有顺,文学批评家,著有《活在真实中》、《话语的德性》、《此时的事物》等。现居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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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

  插图: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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