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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九名房的梦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3月08日10:33 南方都市报

  生活品读  

  □ 池莉

  美不难得,好也不难得。美与好的合璧——美好,只两个字,却是极其难得。任何事情,都是这样。

  事物一旦美好,就让人无法拒绝它的诱惑,只得放下手中事情,日夜去看球。忽然有一天,奇迹发生了:我发现自己身轻如燕,灵巧地穿插在绿茵场上,身边皆是如狼似虎的足球队员,我却仿佛进入无人之境,一直把球带到禁区,连停球的动作都不需要,便可以出神入化地顺势起脚,将一粒足球霹雳闪电地射入网窝。就在这一刻,真正完满的美好,真正属于自己的美好,真正亲切的美好,降临我的身心。进球的一刹那,我心沸腾,充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甜蜜。也就是在这最美好的一刹那,我随后就惊醒了,原来这是一个梦!

  不过,梦中的获得,在人惊醒之后,并未走远和消逝,狂喜和甜蜜的感觉,甚至从舌尖都可以细细品味出来。当然,渐渐地,清醒了的自己,会觉出自己的十分可笑来。因为自己根本没有踢球的能力,也根本没有踢球的经历,仅仅只是一个观赏者。然而,人生有梦,感谢上帝!梦便赐予了我们在现实当中无法获得的美好。而人生有一半时间是睡眠,而睡眠总归可以有梦。尽管就那么一刹那的时间,我们的心,却依然发生了真实的激动和甜蜜。

  这是说的梦了。这是乐观地说梦。其实,再乐观的梦也还是含着几许清凄。因为再好的美梦,都是海市蜃楼,总归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虚幻。梦过了,也就过去了,一切都当不得真的。人的一生,该有多少美梦呢?所有的美梦,有哪一个可以留住呢?几乎都如花开花谢,不管春夏秋冬,梦醒便是凋零。

  却惟独有一个梦,它凋零又不凋零,它飘散又不飘散,仿佛两栖动物,在我们的梦幻与现实中,都栖息,都开花,既欢喜又悲壮,那就是关于房屋的梦了。关于房屋的梦,就是这样执著。它不是踢足球的梦,惊醒了便可以一笑了之。在这里,人虽惊醒,它却愈加清晰,一次又一次的梦,便会构成一个现实的动力和理想,鼓励我们为这个理想去苦苦奋斗。

  原来,关于房屋的梦,它不仅仅是我们的,还是我们祖先的,一直蛰伏在所有梦幻的最深处,厚厚地沉淀在那里,一辈一辈的人,由血液遗传,生根开花。

  所以,我的房之梦,也就是一个源远流长的梦。在我生命过程中,这个梦也在逐渐成长。我一直梦幻着,理想着,渴望着。半辈子的人了,搬家的经历,也有八次之多了。时至今日,我却依然深深陷落在房的梦中,只要看见好的房屋,心就不能不动。却原来,美好事物也不都是球入网窝一般直接与简明,房之梦是分着层面的,又还是分着厚薄的,更还是复杂多变的。房屋,还不仅仅是一个现实的居住,更是一个权力的意识。

  我们的个体生命,从诞生开始,在这个世界上,是应该拥有立锥之地的。这首先关乎个人的尊严和体面,是一个人的最基本权利。就像一个国家一样,个人也必须有领土和疆界。只有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领地,才可能有安全的繁衍、发展、满足和幸福。

  于是,我们世世代代:劳动,挣钱,盖房子,娶媳妇,生儿育女;再劳动,再挣钱,再盖房子,再娶媳妇,再生儿育女。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房之梦,真的是一个历史的梦,一个庄严的梦,一个沉重的梦,一个悲壮的梦,一个深奥的梦,一个奢侈的梦,一个会生长的梦,一个太难以满足和完善的梦,一个最最不容易彻底醒来的梦!

  有一则古典说,黄河之水,一年之中,以不同的状态,可以有九种不同的名字。谓之凌解水、桃花水、麦黄水、瓜蔓水、矾石水、获苗水、登高水、复糟水、蹙凌水。我的房之梦,正如河水九名一般。它在我不同的人生季节,它在我不同季节的经历之中,在我与房屋的邂逅、了解、亲近与认识之中,又变成了内容不同的梦,以至于我千百次地想要醒来,却还是千百次地无法醒来。

  ◎池莉,作家,现居武汉。著有《池莉文集》(6卷)等。

  插图: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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