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滨的诗歌开心词典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5月23日09:34  金羊网-新快报

  ■文/王晓渔

  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杨小滨曾独立编过一本《汉英分类词典》。重提这个童年往事,不是为了把他妖魔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童”,而是试图追溯“词典”这种形式对诗人的影响。词典是一个儿童了解世界的最初方式,也是维持这个世界秩序的重要工具,但是阅读者和编撰者的角色不尽相同。绝大部分阅读者会接受词典的秩序,并把它等同于世界的天然秩序;而编撰者则深知词典的秩序是“人工合成”的,可他们会保守这个秘密,这也可以维护他们自己的超凡形象。一个儿童自己尝试着编撰词典,既有可能出于对秩序的认同和景仰,也有可能是在不经意间闯进生产秩序的后门,发现其中的秘密。

  杨小滨表示自己的“词典”冲动,可以用福柯《词与物》的英译本题目“事物的秩序”来解释。显然,这不是他小学四年级的想法,而是一个评论家的阐释。但是,一个小学生编撰的词典更接近“杂乱型秩序”而不是“规范型秩序”,却不是意外。在规范型秩序里,异想天开、胡言乱语已经变成了贬义词,可它们不正是在想象力匮乏的当下写作中最为缺乏的品质么?

  我们不妨这样自相矛盾地说,这种杂乱性秩序正是杨小滨诗歌中“一以贯之”或者“持之以恒”的东西,但它不是以体系或者理念的方式出现,而是一种写作实践。杨小滨笔下不再是《汉英分类词典》,而是一种“文体词典”,打开他的诗集,我们可以看到这么一些标题:《开心词典之苹果篇》、《情人节问卷》、《信件·面包·书签》、《使徒书》、《歌行体》、《旅行报告》、《熊猫传》、《熊猫外传》……

  开心词典、问卷、信件、书签、使徒书———很难想象,还有什么文体杨小滨没有或者不打算租用?除了常见的各种文学形式和应用文体,甚至还有黑白照这种视觉形式和无线电这种听觉形式,更有开心词典这种视听兼备的电视节目。它们的排列组合与“中国某部百科全书”中的动物分类高度疑似。诗不像诗,这是对一个诗人最为严厉的指责,可是杨小滨肆无忌惮地引进着几乎所有能想象到的文体。与其说这是“引狼入室”,不如说是“瓮中捉鳖”,他有足够的能力挑逗这些文体而非被文体控制。他在官方刊物发表的第一首诗歌《星辰奏鸣曲》亦步亦趋地采取了“奏鸣曲”的格式,可是他很快放弃了这种写作风格。这也表明他从写作之初就有“文体杂交”的冲动,只是当时没有玩弄奏鸣曲于股掌之上,而是被奏鸣曲征服。

  法国作家雷蒙·格诺曾进行过文体极限表演,他在《文体练习》里用99种文体重复讲述一个简单的情节。这种表演的炫技成分过于明显,或许会有评论者称之为“后话语”对“元话语”的解构,而杨小滨的诗歌与这种分析模式若即若离。他的“后绝句”、“后律诗”里根本看不到绝句和律诗的影子,也谈不上对它们的直接反动,无情地抛弃了作为一种“后话语”的“后绝句”、“后律诗”。当访谈者让他举出一首作为“元话语”的“元诗”,他明知故犯地列举出关汉卿的“元朝的诗”。他一边拆解着“元话语”,比如在《履历》里写上“姓名:不详”、“工作经验:滥竽充数”、“党派:黑社会”;一边对“后话语”也颇为不恭,“后花园就是御花园”(《一家名叫“骚货”的时装铺》)不妨被误读为“后话语就是元话语”的隐语。后现代主义的摧枯拉朽,已经粉碎了常见的“元话语”,可是“后话语”却成了变形的“元话语”,或者说“元话语”以一种化整为零的方式潜伏在“后话语”里。这不是绕口令,当“后现代”成为一种笼罩性的“主义”,“后话语”也就是“元话语”。

  在很多时刻,“后话语”和“元话语”之间是一种悖论式的并列,而不是谁征服谁的垂直关系。《信件·面包·书签》在两片文体(信件/书签)之间夹上一片面包,采用了汉堡包式的结构,只是把面包夹在了中间,又仿佛陕西的肉夹馍。“面包”在“信件”和“书签”之间创造了“饮食时间”,留下了缓冲和犹豫的时机,作者的三心二意让人不可捉摸。假设这组诗是《信件·问卷·书签》,我们可以快速地判断出它的方向,可是诗人故意在中间塞了一块面包,“难以下咽的五官/带着美的饥饿”不正是读者被面包噎住的神情么?与大快朵颐相比,“噎住”恰恰是一种悖论式的状态,“饥饿”然而“难以下咽”。规范型秩序是要解决悖论,在它那里悖论是危险的来源;而杂乱性秩序则会保留悖论,在这里面悖论可以唤起笑声。

  杨小滨不仅挑逗着各种文体,还挑逗着同行。《畅饮中国绿茶的十三种方式》、《田纳西的砂锅》显然是在跟史蒂文斯开玩笑,如果把这理解为“弑父”就太没有幽默感了。文化上的“弑父”通常是咬牙切齿的,抱着对现行秩序的阶级仇恨,可是杨小滨的这些诗歌却是嬉皮笑脸的,只有“嬉笑”没有“怒骂”,他不是仇恨而是在调戏既有秩序。杨小滨以“非暴力合作”的方式打入各种文体内部,策反任何可能凝固化的话语、修辞、叙事,然后等待着它们的哗变。这一点在他的博客上表现尤为明显,他张贴了十几幅“虚拟招贴”,给“梦想中国”各海选报名处的是“低价转让噩梦数则有意者当面洽谈”、给嘉兴五芳斋粽子公司的是“沉痛悼念屈原逝世2283周年”、给北京中关村周围街道的是“人脑软件暑期热卖”……

  这种到处寻找外遇的诗歌,这种“文体杂交”的书写方式,恰恰忠实地履行了诗歌的义务。正如杨小滨自己所说:“诗的意义并不来自它所要表达的意念,而是来自它形式运作过程中语词关联、文本关系等等所流露出来的无尽意味。”他似乎打定主意,写一本以杂乱型秩序编排的“诗歌开心词典”,与各种话语、修辞、叙事眉来眼去,让那些把意义等同于关怀和使命的读者失望,让他们扑空。读者可能会因此沮丧、不屑或者发怒,这种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与作者挑逗、调戏乃至嘻笑的表情相比,那些正襟危坐的读者显得更具喜剧性,他们帮助诗人完成了作品。

  参考文献:

  《木朵/杨小滨·法镭访谈:“诗歌执照”的掠取者》

  (倩茹/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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