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苇的诗

　　楼兰商店

　　楼兰商店，一家路边小店

　　店名用维、汉、英三种文字书写

　　花花绿绿像一辆停在路边的

　　巴基斯坦大棚车

　　这里的商品一应俱全：

　　新疆啤酒、农夫山泉、康师傅方便面

　　茯茶、大白兔奶糖、中华牙膏……

　　还有迪坎产的油馕和刺蜜

　　对于带着茶叶蛋和火腿肠来新疆的

　　内地游客来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络腮胡子的阿不都·吾曼尔

　　专业的店主，业余的向导

　　曾八次进出楼兰

　　“闭着眼睛，我也能找到去楼兰的路。

　　哪儿有水，哪儿有路，我一清二楚……”

　　他请我喝汽水，谈兴甚浓

　　店墙上贴着索菲亚·罗兰和周星驰

　　一个冲着迪坎微笑、眉目传情

　　一个冲着迪坎撒野、扮鬼脸

　　阿不都看过周星驰的《大话西游》

　　他问了我多次，又像是自言自语：

　　“星爷怎么不来我家乡

　　再拍一部《大话楼兰》？”

　　我的房东

　　房东库尔班·铁力甫

　　一见我就问：

　　“伊拉克战争何时结束呢？”

　　库尔班早年闯荡西安

　　先卖烤肉、抓饭，后卖孜然

　　将吐鲁番孜然，贩到了

　　沙特、阿联酋、伊朗、伊拉克……

　　我做的是国际贸易。他说

　　伊拉克战争爆发了

　　他的二十吨孜然积压在西安

　　价格一天天下跌

　　他忧心忡忡，坐立不安

　　“伊拉克战争何时结束呢？”

　　他读报、看电视，逢人便问

　　人也一天天瘦下去了

　　他有一双宝贝女儿

　　十四岁的阿孜古丽

　　和十一岁的柯尔比努尔

　　回到乌鲁木齐，我给她们寄去了

　　《安徒生童话》和《格林童话》

　　但我知道，安徒生爷爷和格林兄弟

　　对孜然的销售与出路无能为力

　　啊呀呀，真是全球化了

　　美国大片倾销银幕上的霸权主义

　　布什总统的一个决策

　　将伊拉克拖进了战争深渊

　　布什总统的一个念头

　　传递到最最遥远的迪坎

　　影响了我无辜的库尔班大哥的

　　利润收入，和正当买卖

　　整夜不愿消停的沙尘暴

　　像是战场作响的枪炮

　　我似睡非睡，梦见

　　一颗美国制造的子弹

　　击中了迪坎村的一粒孜然

　　(迪坎村位于新疆鄯善县，是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离楼兰最近的村庄，也是古丝绸之路上进入罗布泊的重要通道。这里居住着古楼兰人的后裔。)

　　◎沈苇，诗人，现居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