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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却的七色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6月25日13:43  新民周刊

  为千年命运发动一场战争的人,不可避免地带着死神的气味。但当时有几人具有千年目光看到这个发出千年咒语的人之垂死挣扎?

  撰稿/边芹 旅法影评人

  你凑巧看到了你不该看到的,那场千年篡位不宣而胜的最后几小时。世纪征服战的胜利者,用不再掩饰的话语,将失败者送向祭坛。谋权的最后仪式从来是用话语完成的。我这个躲在历史夹缝间的窥视者,看着盛大庆祝的历史舞台下那一桩桩没有被害者呼叫声的谋杀,害怕的不是谋杀者的利器,而是自己的眼睛。没有什么比目睹一个民族的最后臣服更惊心动魄的场面了!新帝国围墙上剩下的缺口已经被连上,失败者的抽泣再也不会传出来。

  这让我想到67年前的大溃败。1940年5月10日,希特勒在推迟了十四次攻打西线的命令后,终于发动了闪电战。在下达命令时他向部队说了一句话:"今天发动的这场战斗,将决定德意志民族未来千年的命运。"为千年命运发动一场战争的人,不可避免地带着死神的气味。但当时有几人具有千年目光看到这个发出千年咒语的人之垂死挣扎?那个夏季,时间是以小时和天计算的。三天以后---5月13日,德国装甲部队绕过马其诺防线,渡过法国东北部的默兹河;五天后---5月15日,荷兰投降,法国内阁总理保罗·雷诺打电话通告邱吉尔:"通向巴黎的路已被打开,我们输了。"此时保罗·雷诺上台不足两个月,邱吉尔被赶上架刚刚五天,一个海峡的天然屏障,足以使一人成英雄,另一人做败将。接下来是巴黎西南公路上的溃败人流。

  67年后再次目睹一场无影无声之溃败的我,回看当年公路上逃窜的人流,不禁感慨:总是人群的逃窜在成就个人野心。6月14日,德军冲出巴黎北郊尚蒂伊森林,不费一枪一弹开进无声的空城。全法国那一天只有逃跑的人。半个多世纪以后什么也没有改变,这个国家还是没有抵挡洪水的人,只有逃跑的人。

  前两天,M托人转给我一本小书,书名《七色》,作者是1945年2月死在胜利者枪下的"叛徒"作家罗贝尔·布拉齐亚克。我两年前让M帮我找这本书,后来自己都忘了。我的生活像水过沙滩,盛不住任何美梦,只有腐朽的幻觉。M在巴黎十四区的旧书摊上找到了《七色》,是1965年出的袋装本,据M说,可能是最后的版本,自那之后,《七色》没有再版。言论控制的布袋收得越紧,里面的人越觉得自由。我寻这本小书,究竟是为了死去的人,还是人之死,自己也说不清。死是会膨胀的。三十多岁就被枪毙的文人,多半是青涩的果子,没有时间在树上长熟、腐烂、自己掉下来。从出版的年份1939年看,估计是青春习作。集成七个部分,我比较怀疑作者的说法:以七种形式写成的小说。对于来不及写自传的人,小说就是他们的自传。我翻看到日记部分,从1935年10月记到1936年11月,马上被掳进去。那一年主人公在德国。1936年9月13日这天他写道:

  "我一直都问自己,这个人(指希特勒)站在我面前,我会产生什么印象?

  "然而就在两小时前,我刚刚就近见到了他。八十到一百个外国客人被请去出席首相将要光临的茶会。有人把我们领到另一个厅,我们就在那里瞥见一个瘦小的男人,被某种无序的混乱包围着,这个人就是七千万人的统治者……

  "一个瘦小的男人,比银幕上人们以为的要矮小,暗黄的上衣,黑色的裤子,额头那绺毛发和疲惫的脸,让他看上去一脸忧愁。他比人们想象的要老,凑到面前才能看到他的微笑。那微笑近乎孩童,那些操纵人的人时常都有这样的笑容……人们给他介绍几个人,他握手,答几个字,目光空落……

  "即便如此,要细看他的眼睛。在这张毫无内容的脸上,只有眼睛是意味深长的。这是一双来自另一世界的眼睛,一双奇特的眼睛,幽蓝、乌暗,让人几乎分不清瞳孔在哪里。怎么揣摩这双眼睛里发生的事?……它们是忧郁的,里面盛满难以排解的惶恐和闻所未闻的焦虑……

  "面对这个满面愁容、素食主义的

公务员,怎么能不想象他是在某个6月的黎明从天而降,有如死亡天使,来杀掉他相知最深、最亲密的同伴……为了他视为使命的东西……他将牺牲一切--人的幸福,他自己的,尤其是他的人民的。"

  我在黄脆的纸页上读到这些文字时,也有跟死神接吻的感觉。1936年就在人海中窥见那双刻印千年命运的眼睛,终究未能抑制他灯蛾扑火的浪漫。

  1936,1940,1945,2007---永世的

谜语。我这双永远投向被害者的眼睛将不再叙述最后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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