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煤·以及其他(下)

　　柴静·观察

　　柴静专栏

　　四

　　普通的三口之家，开着吉普车，前座上坐着浓眉重睫的小女孩。

　　院子里是每家都有的小龛，供着印度教的神灵，或者是象与猴，女人在它们的耳边簪上鲜红的扶桑花，妩媚之极。

　　门口是雕像，木雕像是男人与女人的交欢像。

　　旁边是花盏，一个石雕的矮挫男子，搂住一只大石缸，里面种满肥绿的植物，直溢出来，挂到地上。

　　我们路过一处，男人们正在一级一级的台阶上铺上白色的赤素花，肤色浅黑的男子在我耳边也戴上一朵。

　　五

　　王惠琴的村子已经至少三百年了，赭红色的城门还在，写着“康熙年间”建造。

　　村里的老房子基本都在，砖雕繁密美丽，只不过很多都塌落地上，尽化为土，没有人管。

　　村子没有生气，土地都卖给工厂了，男人不是在厂里干活，就是跑焦车，王惠琴妈妈抱着小弟弟坐在炕上，小孩子脸上都是污迹。

　　看到我们，她歉意地拿布擦坑沿，“呀，擦不过来，风一吹，灰都进来，跟下雨一样。”

　　这个村子被五个工厂紧紧裹着，因为离村子近就是离公路和电近。

　　按规定所有的工厂都得离村子一千米外，但厂子搬不了——不可能搬，煤焦的比重占到孝义GDP的70％——它要冲“全国百强县”，县领导正在被提拔的关口上。

　　只有村民搬。老村子都拆。

　　“搬哪儿去呢？”这个县城光焦化企业就47个，其中违规建设的有38家，符合环境标准的，没有。

　　“不知道，只想能搬得远一点，不闻这呛死人的味儿就行。”

　　有人上来说：“说话小心点，工厂可给你钱了。”

　　“那点钱能管什么？你病了谁给你治？”

　　他们吵起来了。

　　我问那人：“难道你不怕住在这儿的后果？”

　　“习惯了就行了，”他说，“人的进化能力很强的。”

　　“你在这个厂子工作？”

　　他勉强地哦了一声。

　　“一个月多少钱？”

　　“一千。”

　　“一千块钱，这么过，你愿意？”

　　“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