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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车站的秘密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7月19日11:36  南方都市报

  ■ 费勇

  T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black bough.

  Ezra Pound《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

  这大概是关于地铁车站的最著名的一首诗。另外有一部电影,忘了剧情,却记住了片名:《最后一班地铁》。暗示着故事可能有点忧伤。还有许多好莱坞电影,连片名也忘了,但记住了在地铁里追追杀杀的场面。也许因为这些电影,许多人总觉得地铁是应该有事发生的地方。我的地铁经验并不丰富,读庞德《在地铁车站》这首诗时,还没有坐过地铁。所以,我不能确定我们是否应当期待地铁车站有什么事发生。在中国,地铁并不像欧洲或美国那么普及。上海与广州,地铁还刚刚进入人们的日常。地铁车站新鲜整齐,是非常现代的所在。而在巴黎或纽约,地铁似乎与火车站一样,充满着怀旧的色调。

  1984年的夏天,我第一次到北京,第一次走进地铁车站。而今只记得人潮汹涌,想不起那个车站的任何特征。现在,广州也有了地铁,我家的附近就有地铁车站。地铁正在渗入我的日常生活。每次在地铁车站,回想起在北京的第一次,感到我对地铁的第一印象——没有特征——其实抓住了地铁的核心特征。你能够说出巴黎或北京或上海的地铁车站有什么地域色彩吗?全世界的地铁车站都是一个模样,就像全世界的

麦当劳都是一个模样。火车站与汽车站,虽然大同小异,但仍然留存了一些鲜而易见的差异。例如我们从附近的建筑物或商店里的土特产,多少能够感受到一点地域气息,明白我们现在是在杭州或者满洲里。然而,地铁车站体现了标准化与程式化的理想。当你处身其间,你觉得只是在一个隔绝的空间里等车,别无其它,这个隔绝的空间除了站名指示牌以外,没有任何东西提示你身在何处。

  因此,我们可以说,地铁车站是车站中的车站,是目前为止我们所见到的最完美的车站。因为它剔除了上下车以外的其他所有功能,只是一个纯粹的车站。它集中了自动化、程式化的理想。在火车站或汽车站,甚至在飞机场,我们还是能够见到许多芜枝蔓节,见到许多逸开去的小小歧路。一个闲荡者很容易在火车站或汽车站找到闲荡的空间,而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例如,广场的周遭,候车大厅的角落,各种各样的商店,等等,都在上车下车程序之外。但在地铁车站,一个闲荡者会十分引人注目,因为,地铁车站处于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四周没有任何可以见到的景物,只是墙壁,以及墙壁上的广告牌。一旦进入地铁车站的通道,你能够做的只是按照指示买票,然后紧凑地随着人流进站或出站。你一停下来就马上显得与环境不相协调。它的整个结构非常简洁、严密,节奏明快,不容回味,除了上车下车,没有任何的间隙或时间(地铁一班接着一班)可以容纳我们的闲情逸致。

  所有的车站都是陌生人的聚集地,而且在规定的时间内人们必须离开,陌生人的相遇充满了一种短暂的紧张。因而,人们对于车站总是怀着某些微妙的期待与想象。而地铁车站,由于封闭性以及流畅的程式化,似乎断绝了这种期待与想象变为现实的可能性。试想一想,在一个隔绝的、清晰的场所,那些陌生人能够有什么作为呢?然而,又恰恰是这种断绝,更加强化了人们的期待与想象,有什么比在如此紧凑如此短促的时空里发生点什么更让人兴奋呢?同时,“地下”也赋予了地铁车站神秘的气氛。于是,就会有“地铁应该是有事发生的地方”这样的陈腔烂调。会有什么事发生呢?年复一年地准时运行着,连晚点都很少发生。乘座地铁的人也大抵是年复一年地上班下班的人。

  日本的奥姆真理教在东京地铁站放了沙林毒气,上海的一个女子在地铁站钻入轨道自杀,然后是北京的一个女子重演了这一幕,然后是一个女孩子在北京掉入地铁受重伤。这是十几年来我看到的仅有的关于地铁的四则新闻。地铁的日常冗长而单调,一旦有事,就惊天动地,但绝对不是“文学青年”们所想象的那种事。

  地铁与公共汽车一样,是城市中的交通工具,但后者还留有自然的痕迹,而前者完全是人工的。当我们在公共汽车站等车,我们其实是站在街边,千篇一律的公共汽车站淹没在街道的琳琅满目里。上海、南京的公共汽车站往往就在梧桐树下,而广州的公共汽车站有时就在一棵榕树下。水泥或街砖并没有彻底封住树的根部。那露出的一点点土壤,还有楼群中的天空,仿佛是农业时代在城市里的遗迹,为公共汽车站的等待着上了一层浮动的韵律。而当我们步入地铁车站,沿着台阶向着地下走去,地上的浮华在我们身后消失殆尽。豪华现代的装饰连接着黑暗狭长似乎没有尽头的隧道,一个没有铺垫没有转折的极端所在。我们在地铁站所能见到的自然之物是什么呢?是人的脸。无论在何处,当我们在地铁车站等待时,我们不得不注视人的脸,整个空间里都是无法回避的脸,陌生而熟悉。就像庞德所描绘的,人的脸构成了地铁车站(包括地铁车厢)最鲜明的意象。那么多人的脸、那么多的表情在封闭的空间里邂逅,一些人在这一边,另一些人在那一边,一些人在上去,一些人在下来。拥挤但是井然有序。当我们回家在黑夜里做梦,能够回忆起多少张地铁车站里的脸呢?

  庞德的诗源于那几张美丽的面孔。他自己在回忆录中说:“三年前在巴黎,我在协约车站走出了地铁车厢,突然间,我看到了一张美丽的面孔,然后又看到一张,又看到一张,然后是一张美丽儿童的面孔,然后又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然后,便有了这样一首叫做《在地铁车站》的诗。意味深长的是,庞德用了“apparition”这个充满歧义的词来留存他对这些面孔的刹那惊艳。这个词的意思:1.幻象(或怪影、鬼怪等)的出现;2.神奇的现象;3.幽灵;4.(行星、彗星等隐没后的)初现。于是,有人把这句诗译成:人群中这些脸庞的隐现;有人把它译成:人群中这些幽灵般的脸庞。紧接着一句:潮湿的黑色的树枝上的花瓣。在地铁车站所见到的美丽面孔,经过诗的过滤,与幻象、幽灵、花瓣等事物联系在了一起,是无法把捉的事物,是转瞬即逝的事物。在地铁车站,当你捕捉到的同时,你所捕捉到的就已经消失。

  在地铁车站,我们看到的一闪而过的女子或男子,是否只是如同鬼怪或幽灵般的面影似有似无?我们不得不屈服于诗的力量,把一个几乎阻塞了所有幻想的地方所具有的无限潜力释放了出来。因为这一首诗,最平淡无奇的地铁车站以一种不平凡的姿态在城市浑浊的空气与噪音里送走一个又一个早晨和黄昏,送走一瓣又一瓣春天的花朵,以及一片又一片秋天的落叶。

  ◎费勇,学者,现居广州。

  图:

  地铁里的各种符号仿佛一个个意味深长的隐喻。 本报记者 黄皓 摄

  连接大众与名家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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