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倒在朝圣的门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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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龙

　　每个熟悉他的文字风格的读者都能够清晰地从这本杂凑的新书中发现他的惶惑、焦虑、恐惧，甚至是不能自控的癫狂。他确实像还没有变成凤凰的母鸡，挣扎着飞越了几个墙头，飞行的狂喜还没来得及释放，他又无奈地降落到地面。

　　历数王朔这十几二十年的漂泊和兜转，不敢不信“觉悟了”。什么金钱美女，什么掌声骂声，什么丑闻绯闻，这风口浪尖的人精儿就这么不十分靠谱地一路飘洒着，每每人们断定他江郎才尽将被一拨又一拨的新人湮没时，他就蹿将出来，抛一个剧本或是小说，或是对某位大师的飞镖和口水，寂寞的文坛顿时喧嚣一阵子。

　　看到了王朔的新书《我的千岁寒》，我依旧坚信王朔正在向着大欢喜的境界努力。然而文字中的王朔显然没有谈话时的他那么潇洒，每个熟悉他的文字风格的读者都能够清晰地从这本杂凑的新书中发现他的惶惑、焦虑、恐惧，甚至是不能自控的癫狂。他确实像还没有变成凤凰的母鸡，挣扎着飞越了几个墙头，飞行的狂喜还没来得及释放，他又无奈地降落到地面，而且，让人绝望的是，每个读者都可能在怀疑，他根本不具备在烈火中上升化身为凤的天赋。王朔倒掉了。在文学范畴内倒掉了，所幸他倒在了探索的路上，觉悟的中途，倒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朝圣门槛上，倒下的姿态也因为分外的可笑而显得分外的惨烈。他本不必如此。《我的千岁寒》是由王朔近年来的一些作品合成的集子，包括《我的千岁寒》、《宫里的日子》、《北京话版〈金刚经〉》、《梦想照进现实》剧本、《唯物论史纲》和与孙甘露的一个谈话录。与以往阅读经验不同，王朔的这本书，我无法一气读完。尽管对此我早有心理准备，因为王朔说这是给知识分子看的书，是不好懂的书，可我并没有觉得它的阻拒是源自深奥，而是来自于作者表达的混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得不时地停下来，为王朔的挣扎扼腕。所以这本书我买了两天，我只粗粗看了《我的千岁寒》、《梦想照进现实》、《北京话版〈金刚经〉》和那个谈话录。

　　《金刚经》我读得不熟，不敢乱评老王翻译得如何，不过很多书评者指出的一点很客观，就是老王的北京话实在无法完全传达出金刚经的精深奥义。翻译过程中意义的流失其实是正常的，所谓诗无达诂，经文更是只可意会。经文从梵语翻译成古汉语时，相信经书的意义已经有所流失，再翻译成北京话，王朔的理解的狭隘倒也不必苛责。因为翻译古代经书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又何况王朔这个半路出家的“痞子”去解什么金刚经呢。很多年前，我的一个哥们向我推荐《金刚经》时就说，千万别看白话文翻译，就自己悟，因为所有的白话文翻译都没有原文精彩。凡是喜欢一点文学的都知道《金刚经》在中国文学史上地位，号称文辞最优美的经书，而且一部《金刚经》几乎涵盖了佛学的全部终极问题。这是一部一字不可改的经典，我困惑的是，王朔何以选择这种自杀式的创作呢，他肯定没于丹那么好心要给古代文化穿上时装以推动普及，大家只能说他已经虚妄到了敢俯视经典的地步，活该自取其辱。《我的千岁寒》更让人读不懂了，王朔在小说的上半部充分显示了他对语言对叙事革新的妄想。他以一种呓语般的语言方式来层层打开文本，虽然结构上略嫌凌乱，但才气横溢，不时能够看到如诗歌一般飞跃的字句，以及他信马由缰的思辨。与20年前的早期先锋文本不同，王朔的语言实验没有叙事的迷宫和烦琐的陷阱，而是干脆暴动到现代汉语大本营，妄图打碎书面汉语的基本组合逻辑，代之以大众口语和完全个人化的私语。在阅读中，我觉得他不是写一部小说，而是要在推行一种全新的语言文化，这显然是自不量力的。他将汉语拉拽得支离破碎，哪怕他字字珠玑，也散落一地湮没于灰尘之中。最不可思议的是，王朔只将实验进行了一半，小说中途，他毫无征兆地将笔一转，又规规矩矩进行剧本式小说叙事，以致敢于在上半部跟着王朔的狂欢语流飞行的读者，全在此一头栽在坚硬的地面上，眼镜肯定是稀碎的，估计连脑子都得摔糊涂——王朔到底想干什么呢？我不相信王朔是因为才力不逮才弄出个虎头蛇尾的怪物，可任谁也找不出理由为他这样怪异的小说辩解。

　　《梦想照进现实》似乎没什么可说的，王朔的对话能力本来就是他小说中的亮点，在这个剧本中，王朔将琐碎的对话和描写推向极致。他只要这样写，我就认为他可能成为宗师级人物，可他好像不满足如此的匠心和机巧，如果他满足于写出《动物凶猛》、《我是你爸爸》这样的作品，他完全可以重复再重复地写下去，直到死也拽着一批粉丝顶礼对他膜拜，可他却选择了背弃。为此我愿意将他视为一个不投机的创作者，一个功败垂成的战士。

　　《我的千岁寒》

　　作家出版社 2007 年3 月版

　　定价：28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