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王岳杭 北京报道
张爱玲从来没有这么红过。一本16万字的《小团圆》,是她晚期作品中唯一面市的长篇小说。而这本小说的内地简体版,在她去世十多年后出版,以平均每两分钟订出一本的速度,迅速把首印数从原计划的10万册,提升到了30万册。
昨天,距离图书上架已经整整一周,出版方才在北京大学的百年纪念讲堂举行首发式。二楼的多功能厅只能容纳300人,记者和学生都必须在门口领票入场。由于到场的全国媒体人士就已接近200位,手握所剩无几的入场券的工作人员,在讲堂门口被索票的学生们围得脑袋都看不到了。
说是降温,可阳光异常灿烂。处处是张爱玲最爱的浓烈颜色——校园里夹道开着一团团的桃花、海棠、樱花,衬在新抽芽的嫩绿柳树中,正和她喜爱的广东土布一个调调,“最刺目的玫瑰红底子上,绿叶粉红花朵,用密点渲染阴影”。没错,《小团圆》内地版的封面封底上出现的描金牡丹凤凰图案,也是这个调调,昨天更是放大了铺陈在讲堂的每个入口处,乃至于讲台上。花团锦簇中,张爱玲翘起下巴的黑白照,就和她大段大段的意识流描写一样突兀晦暗,充满矛盾。
为什么《小团圆》会这么惹火?不光是市场反响惹火,在出版界和文学界,它也都惹出许多火来。首发式请来的嘉宾,有张爱玲文学遗产执行人宋以朗,皇冠集团香港公司总经理、著名出版人麦成辉,张爱玲研究专家、现代文学研究学者陈子善,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吴晓东,《张爱玲全集》(包括最新出版的《小团圆》)主编、著名学者止庵……他们可以说是一支专业的救火队,一下午讲了三个多小时,解答了几个最有争议的问题。
今年2月份,《小团圆》繁体版在港台上市,宋以朗写的前言,一开场就惹了火。“《小团圆》小说要销毁。”这是张爱玲1992年3月写给宋以朗父亲宋淇的信里提到的一句话,出现在前言的第二小节里。但是张爱玲又补了一句,“这些我没细想,过天再说了”。
但是再没有和宋淇说起这件事,直到1995年中秋节,张爱玲撒手人寰,身边没有一个人,屋子里除了一张床,连家具都很少,尽是纸板箱装的遗物。按照遗嘱,所有的东西都由宋淇夫妇继承,其中却没有看到“所谓的《小团圆》修改稿”(宋以朗语),尽管她1993年还跟皇冠出版社信誓旦旦说一定会把《小团圆》修改好,不让读者失望。
“我父亲(Stephen Soong)当时身体欠佳,1996年12月亦去世了。我母亲宋邝文美(Mae Fong Soong)则迟迟没决定《小团圆》的去向,患得患失,只把手稿搁在一旁。到了2007年11月,我母亲逝世,而《小团圆》的事就要由我决定了。”就是那一年,宋以朗第一次看到了《小团圆》手稿复印件,“我简直震撼得呆了”。那是张爱玲在1976年完稿之后亲笔誊写的628页文字(皇冠出版社已经把一份手稿复印本捐给香港大学),“一丝不苟”,足见其心血。
宋以朗自然舍不得“销毁”,“我姐姐是不管的,我应该来想想怎么办”。于是他给自己列了表单来帮助自己作决定(括号里是他给自己的回答):
1.媒体会炒作(我做什么他们都会炒作,不管他们)
2. 读者看不懂(永远都有人看不懂)
3.台湾的政治因素(现在不用太顾虑了)
4. 对位入座会伤害他人(以前的作品里就出现过家人,完全不是问题)
5. 《小团圆》写得不好(张爱玲从没有承认这个写得不好,宋淇是提过一二三四,说很乱,张爱玲自己从来没有过解释,其实是不好说宋淇没看懂);
6. 《小团圆》没有写完,或修改完(其实《小团圆》1955年就在写,1976年的是她修改好的第二稿,我也没有再见过什么其他的修改稿);
7.会破坏张爱玲之前美好的形象(张爱玲的形象实在不应该由胡兰成来下定义,这个也是她写作的初衷)
8.不想其后打扰你们俩或你们的孩子(现在已经在打扰了)
所以呢,不管是“如获至宝”还是“坚决抵制”,任何读者都必须接受一个已经无法逆转的事实——1976年写就的《小团圆》不作任何删改地出版了(内地版亦没有任何删节,只在二十几处字词上作了考证修改,编辑止庵表示,日后会把这二十几处改过的字词写成文章供有兴趣的人参考)。
“作家在世,经营的可能只是市场,作家去世之后,我应该照料她的历史。”宋以朗最后用这句话来总结他作为张爱玲遗产继承人的责任。这个责任显然压力不小,宋以朗本来一直按照PPT一点一点讲他的故事,没有小动作,也没有丰富的表情,好像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但是说到“我本人年纪也不小,刚刚60岁,我不想再把难题交给后人,所以不能再搁置”时,他挠了挠脑袋,“我是没有儿女,我姐姐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他们是美籍华人,不懂中文。他们不知道张爱玲是谁……”
为什么要出《小团圆》?
李安有没有看过《小团圆》手稿?
许多人在看过《小团圆》之后都惊呼,李安才是最懂张爱玲的人,甚至就此推测他在筹拍《色,戒》期间,看过1976年的手稿。
听到现场读者提出的这个问题,宋以朗像小男生一样吐了下舌头,不知道是觉得意外还是什么:“据我所知,当年张爱玲去世的时候,我爸爸因为身体不是很好,大概觉得没有能力去整理《小团圆》的手稿,就交给台湾皇冠的平先生保管。他亲自过来香港,把手稿带回台湾,放在他自己的私人保险柜里面,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可以看见的,没有拿出来给李安看过。当然,这是我所知道的情况。”
他还说到对《色,戒》的编剧王蕙玲非常不开心,因为她还给两部张爱玲传记式的电视剧《她从海上来》《上海往事》写过剧本。“是很私人的理由。”他皱着鼻子说,“演我爸爸的那个人,一点都不像(笑),而且,张爱玲明明讲过,我妈妈是她这一生最要好的朋友,但是她的故事里都没有出现。当然,那是她不知道。如果她看过《小团圆》,还有马上要出版的其他作品,她的故事就不会是这样子的了。”
接下来要出版的张爱玲作品(总计大约上百万字)
宋以朗在投影布上打出这一串作品名字的时候,底下一阵阵惊呼:
《小团圆》的将来。
2009年,会出版《张爱玲语录》增订版。
2010年《雷峰塔》中英文版,《易经》中英文版(两部都是张爱玲的英文自传体小说)。
2011年,张爱玲、宋淇、宋邝文美书信,其中有40万字中文,600多封信。
还有一个是《异乡记》,3万字,有关张爱玲在1946年、1947年从上海去温州的游记。
■宋家后人眼中的张爱玲
我对张爱玲没有那么多的印象,因为1952年的时候我3岁。当1961年到1962年我12岁左右,我记得张爱玲每次来我们家住两个星期,她住的地方应该是我的房间,我要去客厅睡沙发。她躲在房间里写东西,很少出来。我记得她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说上海话。我问过我的姐姐和家里的佣人是否记得张爱玲。我姐姐说,张爱玲是大近视,但是她不戴眼镜。为什么我姐姐会注意这种事呢?因为她自己也是大近视(底下哄笑),但是不戴眼镜。佣人说,张爱玲小姐有胃病,她不跟我们家里人一起吃饭,她自己出去买面包,不是买回来就吃的,要放一夜,外皮变硬了,可以帮助她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