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韩国出生,18岁才到台湾。当时韩国华侨人数比较少,这个群体也比较封闭,交际范围比较窄。一岁时我得了小儿麻痹,这导致我的社交环境更加封闭。幸运的是,我在小学二年级开始,生吞活剥、半懂不懂地开始阅读书籍。这些书帮我打开了一扇窗户,让我看到了新的风景,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它不受当时韩国社会以及交际范围的局限。不过,现在回想一下,当时的书种并不多,阅读还是很匮乏的。所以亲朋从台湾来度假,最高兴的是他们带来了新书。18岁后到台湾,更大的阅读需求被满足,看到了很多以前很想看却无法看到的书。不过,当时台湾出版业有禁忌,虽然一些书可以在地下书店买到,但印刷条件也不行。应该说,当时的阅读依然是匮乏的。
无论是作为一个读者,还是一个出版人,我最关心也是一直在考虑的一个问题是,什么形态的书可以满足读者的需求,或者说,通过阅读,读者获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上世纪70年代以及80年代初,读书可以满足读者的许多需求,能提供给读者各种各样的知识,包括世界知识(当时电视节目并不多)。比如,当时《世界名片百种》《笑话大全》这样的书非常受欢迎。也就是说,当时书承担着很多多媒体的功能。今天就不一样了。看电影,可以从网上看,也可以买碟片。日常生活也一样,怎么赚到100万,怎么减肥、恋爱、学外语等,不买书不看书,你也照样可以在网上找到这些信息。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还看书的目的是什么?书,最大程度上能满足读者什么需求呢?
我觉得,这个需求就是真正找到和作者对话的机会——在对话交流的过程中,作者为我们打开人生中的某一扇窗户。大多数人不会有像我这样极端的局限性,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比如你认为自己被学历、容貌、健康等某一种东西限制着。对话却让我们发现,原来我们的人生可以不必受这样的限制;发现自己身边铜墙铁壁一样的藩篱其实是可以打开一扇窗户的。不仅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风景,而且还可以爬出窗户,走到另外一个世界去。这是一个很幸运的遭遇,你的人生因此发生了神奇的变化——当你放下一本书,你感觉你的世界、人生、前途与以前都不同了。
正如前面所说,小学二年级时,我开始东读西读,然后就会写一些东西。家人就说,你将来要不要当作家呀,你看你身体不方便,当作家很合适。当时年轻,都有逆反心理,对当作家一直比较排斥,后来进大学也不愿选文学院。那就上理学院吧,可人家说,理学院要做实验,弄不好要爆炸,你身体不方便,人家也不会收你。最后选择了商学院。因为是读商的,所以毕业后开了个贸易公司,3个月倒闭,欠了一屁股债。当时租房住,二房东看不下去,帮忙介绍工作。他朋友做出版,正在找翻译。就这样,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应聘到出版社做翻译。在这个行业做了10年,莫名其妙地做到了时报总经理的位置。我是被迫走进这个行业的,相当于“指腹为婚”。在这期间,我一直在东张西望,想着转行。
39岁那年,11月的某个早上,我冻得睡不着,找了本书读,这就是《韩非子集释》。我没想到,原以为是自己通过打拼才体会到的东西,韩非子早在2000多年前就讲过了;你这里还是朦胧的体验,他那里已经讲得一清二楚、透透彻彻了。比如他说,下级千万不要做和上级一样的事情——不要和上级拿一样的包包,不要撞衫;上级喜欢去哪里吃饭、购物,你就不要去那里。这都是铁律。真的是不可思议,让你拍案叫绝。当然,更让我拍案叫绝的是出版这件事。因为,尽管韩非子2000年前就说了这样的话,但如果没有《韩非子集释》这本书,那我就不可能知道了,所以我觉得出版这项事业是风华绝代的,是非常美妙的。我一下子就被震慑住了,顿悟了。就好像我被指腹为婚,先是逃婚,然后不得不结婚,而且嫌了半天。每天晚上都想,要是有个新对象就好了。那一天醒来突然发现,身边躺着的人、同床共枕16年的人原来就是梦寐以求的对象——太幸运了。
在阅读上,每个人都应该找到那本书。这样,你就会明白,你不只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只是被书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中学生;不只是被家庭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困住的家庭主妇。你的人生有了新的期待和可能,等待着你去实现。
据郝明义讲座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