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基地：隐秘角落里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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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进
这本书里访问的都是202厂的从业者，当年为了原子弹研制生产核燃料的人们，上到历任厂长，下到普通职工，都在访谈中回忆，在回忆中串忆，通过这些迟到的串忆，同步展开的历史年轨得以衔接在我们眼前，让我们在平淡的叙述中，体味到一种精神实质，那种自我渺小而集体伟大的全民认知。
曾经在读完《阴山基地访谈录》这本书后想，也许《202厂秘事》这样的书名，更能在市场上吸引读者对它的关注，毕竟在今天，没有多少人还记得岳飞念念不忘的阴山。但是从阅读者的角度，我理解记述者对于阴山的感情，那是这座与世隔绝的军事核工业基地里的人们视野里最引人遐想的景观，在保密重重的小世界里，被崇高的献身精神和严密的纪律所要求的核工业建设者们一定经常隔山遥想，毕竟广阔的世界离他们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而不知不觉，一个时代就过去了。
202厂是我国核工业最早创建的“五厂三矿”之一。这本书里访问的都是202厂的从业者，当年为了原子弹研制生产核燃料的人们，上到历任厂长，下到普通职工，都在访谈中回忆，在回忆中串忆，通过这些迟到的串忆，同步展开的历史年轨得以衔接在我们眼前，谁做什么的时候，谁谁又在做着什么，这些同步展开的事实回忆的特点，就是让我们在平淡的叙述中，体味到一种精神实质，那种自我渺小而集体伟大的全民认知。如果说，现在的时代和社会崇尚的是精彩的“个体生存”的话，那么当年这个隐秘角落里的时代崇尚的就是精彩的“集体生存”，换句话说，只要集体生存得尚好，个体无关紧要。
好多关于爱情的歌词都写到，一切消失在风中。包头附近的大青山一带的风，是首先被这些接受访谈的过来人提及的，这不是对自然现象的描述，而是委婉地告诉读者那里的角落特性，这个特性在接下来展开的各个讲述者的回忆中，以不同的方式被反复提及，这简直是整个军事核工业最本质的表征，艰苦也好，辛苦也罢，那只是工作的性质，只有这个角落特性，才是属于生存性质的，这个生存性质，决定了202厂就是一个世界，久居其中的人，基本上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这也就解释了刘少奇的长子刘允斌为什么从重点保卫对象，最后沦落到自杀结局的巨大反差，因为这个赖以生存的世界因为“文革”变得恐怖的时候，无法走出这个世界的人的绝望，不是我们这些自由世界里过着没有持枪哨兵守卫的日子的人可以想象的。
这本书的作者尝试通过许多过来人的回忆去对接发生在刘允斌身上的事情，事实上表达了他们很想给刘允斌做一个亲身访谈的愿望，而这个“集体生存”图景里意外出局的刘允斌，即使在当时也引来了不胜唏嘘，对于当下的读者而言，一个兴冲冲地回国来参与事关重大的国防建设的热血青年，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崇高的自我牺牲者，最后走到放弃生命的尽头，一定是需要非凡的勇气和非凡的脆弱的。对于整个事情，接受访谈的人的理解是刘允斌的“想不开”，其实这个想不开是指的理想破灭，有理想是那个年代的共性。现在这个年代，人们充其量只是有梦想，甚至于梦想也没有，人没有了精神，人没有了理想，甚至于也没有了廉耻。
那么一大批有理想、有精神、有廉耻的青年人在阴山基地给国家奉献了青春和中年，给国家奉献了批量高质的武器级核燃料。为“两弹”做出杰出贡献的人，现在面对记者们谈论改革开放后如何去面对下岗分流、面对效益下滑、面对自谋出路，就让人觉得很“搞”，以国家之欣欣向荣，以国家之减免非洲国家美元债务的力度，何至于到了连一个小小202厂都无力相助的地步，一个为国家做出过历史贡献和战略意义贡献的工厂，即便是面对军品订单剧减的亏损，也不至于让其自生自灭到要自学自办汽车修理厂来养活职工的地步，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因为与世隔绝而缺乏在社会链条的市场经济环境下自主生存的202厂，就是要自己去面对这个市场经济。这不仅是202厂的问题，这是时代变迁中一直存在的承诺失效问题，不独中国，前苏联到俄罗斯的变革进程中，也存在这种问题，需要引发人思考的是，真的没有一种管理上的补位系统，可以很好地解决军工企业的硬着陆问题么？所幸还有核电站建设和全国用电高峰，202厂的核燃料还有民用的用武之地。这不是财经拨款的问题，不是一揽子政策出台的问题，而是什么时候这个国家开始坐下来，想一想前尘往事的事情。
这本书的一个优点，就是认真地看完全书，看到202厂依然无法自己办厂生产核燃料，特别是武器级的核燃料。一本关于绝密军事基地的书，有些语焉不详是非常必要的，这本书要写的是一群伴随过一个时代的人所经历的种种，所感受的种种，汇集起来，就看到一个集体主义盛行的时代标准，在个人主义盛行的时代标准面前的反差，当壮志和理想、牺牲和奉献被社会价值观认为无足轻重的时候，当所有的劳动都在劳动法和合同法的框架下被货币购买力量化的时候，在价格交换法则彻底代替价值认同法则的时代，看一看这本书里关于自我牺牲的实际讲述，就可以理解什么是平凡的崇高。伟人们和教科书上都说，人还是需要一点精神的，那么现在好了，就在这本书里看一看这个精神。
《阴山基地访谈录》
作者：田炳信刘建尧
出版社：新华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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