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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大佑:很多人忽略了,其实舞台蛮危险的。我说的舞台不是一般人讲的舞台,而是一个focus。比如在媒体上,你是所有人注意到的focus,你讲的话可能会被人断章取义,那是很危险的。像狗仔队那样的拍照,你交个女朋友、去夜店之类,都要偷偷摸摸。公众人物都会面对同样的问题,都是危险的。
搭得不好的话,演出的舞台也是危险的。华健就碰到过,舞台搭得不好,从上面掉下去,全身都是血。
人物周刊:现在回头看纽约,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
罗大佑:纽约肯定是全世界最深的一个都市,最大的一个人类原始丛林,它有全人类最好的和最坏的东西,最大的罪恶和最好的人性都在里面。
人物周刊:在纽约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罗大佑:我那时候去考医生执照。临床医学考过了,基础医学还没考。基础医学要念很多书,药理、解剖,一大堆。那时候本来想放弃音乐的,后来跟各种人接触多了,觉得搞艺术还是很好,比较踏实,是我自己喜欢的。
人物周刊:那边的艺术家是怎样的生活状态?
罗大佑:他们会自己做木工活,比如我说我的窗户坏了,帮我修一下,他们就带着整套工具过来,很专业的样子。纽约的那种氛围很好,艺术家之间会互相支持。你要开一个party,我一定会到。中国没有那样的氛围。
华人世界的艺术家,相互的支持不够。你看中国人要搞一个band (乐队),特别难。像我们纵贯线,都是有十几二十年音乐经验的人,知道团结很重要,我们知道,阿岳可以打鼓,大佑会弹keyboard(键盘),李宗盛在弄那个木吉他,华健虽然电吉他弹得不好可是很喜欢这个工作,所以乐队很快就能上手。
最重要的是帮助对方把这个空间开拓出来,支持你就是支持我自己。大家都需要这个天空,这个天空是我们共同的天空,当我们把这个天空创造出来后,它就是人民的天空,是所有人的。
我觉得华人世界有一点比较奇怪,好像崔健做到No.1,我就要打倒崔健。这个概念是有问题的。你为什么要打倒崔健呢?你走另外一条路不就得了?很奇怪。罗大佑走了这条路,你就不能走一条非罗大佑的路吗?你干嘛要做另外一个罗大佑呢?为什么要做另外一个罗大佑来打倒罗大佑呢?不值得嘛。
在香港,太大胆你就没朋友了
人物周刊:从纽约来到香港,从西方回到东方,会不会有不适应?
罗大佑:还好啦,都是资本主义,在这个社会上谁也不管谁。不过,毕竟还是中国人的地方,创作上你大胆一点,就会有朋友说,小心点,不要拖我们下水啊,别累到街坊了。如果你太大胆,就没朋友了。在纽约,创作上是谁也不管谁。
人物周刊:当时为什么要来香港?
罗大佑:1986年,我从纽约来香港,担任一个音乐比赛的嘉宾。我发现香港正在面临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一个事情叫“七一”,我觉得这是人类历史上很大的一个事情,一个人一辈子可能都不会碰到一次。那段时间,我在香港写了《东方之珠》,连词带曲,没记错的话,是1986年的9月到11月。
那时候想想,我还是决定做音乐。1987年4月,我给父母写了一封11页的信,当时他们很担心我做音乐,我说我还是喜欢做音乐,你们要相信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写了那封信之后,他们就不再担心我了。
纽约让我认识到artist(艺术家)的正常状态。香港让我认识到比较好的创作制度,香港有作词作曲人协会,各种制度,包括版税制度比较完善,创作的自由也比较有保障。
那时候香港的翻译歌还比较多,翻译了很多日本歌。我做的是中文原创歌,我总觉得中国人还是要创作中国人的歌曲。
人物周刊:如果不做音乐,你现在会是一个好医生吗?
罗大佑:不敢讲是好医生,但也是不坏的。我是那种集中精神之后就很难分神的人,但集中精神之后,我会给自己很大的压力。医生这个行业其实不是太快乐的,很严肃,我做音乐已经这么严肃了,再去做医生,肯定会给自己更大的压力。
人物周刊:那时学到的东西,现在还有用吗?
罗大佑:有用有用,我想整个医生的行业,都是在学习怎样面对生命、尊重生命。音乐也是这样。创作都要讲感情,感情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医生看的生死比较多,可能会无情一点。医生是必须借着无情来表达他的有情,创作则是借着有情来表达生命的无情。
人物周刊:当时对于自己做音乐,有没有怀疑过?
罗大佑:当然有,我到现在还在怀疑,担心自己随时有可能下一首歌写不出来,一直都有这个担心。这个担心是对的,会让我把创作出来的每一首歌都当成是上天的恩赐。
北京松绑了,中国就松绑了
人物周刊:后来,你在内地也生活过。
罗大佑:在北京和上海都住了一年多。北京是2002年3月初到SARS之后。最奇妙的是广州的演唱会,我是2月18日在广州开演唱会,正好过几天是中国国家队打巴西,也在天河体育场。那是SARS最厉害的时候,那天又是我爸爸过世5周年纪念日,这对我特别重要。演唱会之前,我在北京问了很多朋友,你们有没有听到消息,我从香港带了一些口罩,你们拿去用吧。
人物周刊:为什么会去北京生活呢?
罗大佑:去北京之前在台北。2000年,陈水扁上台后,我觉得台湾怪怪的,觉得李登辉出卖了连战让陈水扁赢了。台湾看起来很民主,但这种民主后面有一种很大的欺骗成分,有很多操作在里面。
我觉得蓝绿的斗争,根本就是民进党搞出来的,后来也证明了,这是一场像“文革”那样的,左派跟右派之间的斗争。这个人不是左的就是右的,没有中间路线,“反右”就是这样开始的。民进党把自己定义成绿色,像我这种无党无派的人,就把我弄成蓝的。我什么时候支持过国民党啊?我的歌都是在国民党时期被禁的,但就是被打成蓝色了。我感觉在台湾已经住不下去,就想去北京试试,找个四合院生活一下。
人物周刊:在北京的生活怎么样?
罗大佑:北京的生活还是不错的,但我觉得北京的官僚气氛太重了。北京好像每个人都有个亲戚在中南海做事情一样。现在回头看看,也蛮有趣的,这段时间是北京变化最大的时候,就这五六年,肯定是北京历史上变化最大的时期,不只是因为奥运。像建筑,这几年新建了好多,整个都市的样貌都变了。
人物周刊: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罗大佑:有好有坏。为了跟世界接轨,这样是好的;为了把中国传统的官僚气瓦解掉,这也是好事;还有甩掉历史的包袱。中国背着很重的历史包袱,而北京的包袱肯定是最大的,北京要是不把这个包袱松绑的话,中国就很难轻松了。北京松绑了,也是中国的松绑。坏处是,我们和中国文化之间,会不会造成一个脱节,掉到科技的漩涡里。
人物周刊:文化的脱节会造成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