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个团员组成的原班人马、清一色的传世名作,为初夏的上海带来一场“大摇大摆”的华美盛宴。
撰稿·周晏珵
如果你是爵士乐迷,那你应该了解艾林顿公爵。
或者你是个电影迷,那你也该听说过艾林顿公爵。
好吧,只要你知道美国,那你就得知道艾林顿公爵。
够格儿在整个20世纪爵士乐坛上留下名字的人为数不多,艾林顿公爵(Duke Ellington)及其大乐团(big band)却在其中占足了分量。艾林顿并非一个货真价实的公爵,生于富裕中产阶级家庭的背景,令他在举手投足间颇具贵族气息,由此得名“公爵”,以至于人们忘记了他的本名。他所组建的大乐团是爵士乐历史上最为重要的一笔,事实上,“大乐团”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演出形式,它甚至可以用来代表一种爵士风格,就跟拉格泰姆(ragtime)、布鲁斯(blues)一样。公爵的许多作品被奉为爵士乐中的经典,很多大片里都能找到大乐团的身影:《十一罗汉》、《黑客帝国》、《夺标奇缘》……
此次来华巡演的最大亮点或可用两个字涵盖——纯正。20个团员组成的原班人马、清一色的传世名作,为初夏的上海带来一场“大摇大摆”的华美盛宴。一些老乐迷们早早就在上海音乐厅门外等候开场,舞台上的光景令人仿佛回归到上世纪中叶的美国,梦幻迷离。
为了更加了解这支美国历史上最辉煌的爵士乐团,笔者专访了艾林顿之孙保罗·艾林顿(Paul Ellington)及乐团主要成员:钢琴手汤米·詹姆斯(Tommy James)和低音萨克斯手马克·格罗斯(Mark Gross)。
我们是个大家庭
《新民周刊》:艾林顿公爵在上个世纪将这支乐团带上了爵士历史上的巅峰。作为他的孙子,你会不会觉得在既有的荣誉中很难找到突破?
Paul:很多人觉得我是他的孙子,一定会肩负一些压力。可能某些事情我会遇到一些阻碍或者困难,比如签唱片合约时不会像我的祖父那么顺利。但是无论好坏,我都不会让这些成为我自己生活的主宰。因为这是家族的事业,我需要挑起重担,但事实上我并不太关注这方面的问题,我自己反而会去关注电影写作剧作一类的方面。之前我已经拿到了学位,现在又重新回到学校学习电影拍摄的技巧。我的祖父是爵士乐坛上最重要的人士,我希望不久的将来能够在自己的领域中获得像他一样的成功,达到另一种巅峰。
《新民周刊》:你打算怎么发展这份事业?
Paul:一般情况下,我有时间就会去负责一些乐团的事情。但如果实在没空,Tommy会帮我管理。其实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把艾林顿的音乐不断地呈现在世人面前。要知道他一生一共写作了三四百首乐曲,因此并不可能每次都演出同样的作品,我们会在每场演出中调整曲目,让听众每过一段时间就能接触到不同的音乐。不过前提是,这些作品一定都属于艾林顿,如此一来这个风格才会一直延续下去。我不希望搅乱传统,或者作任何一些可能影响到乐团的事情。这里的每位乐手都十分出色,但毕竟祖父的音乐才是乐团最重要的一部分。
《新民周刊》:钢琴和低音萨克斯一直被视作爵士乐中的主要乐器,作为乐团当下的灵魂人物,你们两个是怎么加入这个团体的?
Mark:实际上,我一直对艾林顿公爵的音乐十分熟悉,始终希望能够参加乐团的演出。1988年我来到纽约,此后两年间我经常去听他们排练。因为当时这个乐团有一个固定的场所排练,于是我认识了乐团的几个成员。1992年的时候,乐团其中的两个成员巡演,他们带着我一起参加。此后不久,他们就正式把我介绍给了Paul的爸爸,我加入了这个乐团。
Tommy:我至今依然记得加入乐团的日子是1987年10月12日。当时我有一个朋友是这个乐团的鼓手,他现在已经去世了。那个时候他一直很想介绍我去乐团,其实之前我一直演奏的是R&B音乐,不过现在我既演出R&B也参加乐团的演出,我觉得能够加入这个集体很快乐,更是一份荣耀。
《新民周刊》:爵士乐演奏者都十分具有个性,这么多成员怎么培养彼此的默契感?
Paul: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合得来。比如在我们每年两次的巡演期间,大家坐上巴士无话不说,毫无保留。这就是一个进一步交流的很好机会,一些平时来不及说的话,在巡演的巴士上都会说出来。
Mark:乐团成员在加入之前就对乐团风格十分认同,加入之后这种默契感会更为增加,在我们的演出中你也可以体会到这一点。每个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把共同的理念传达给大家。整个乐队就好像一列火车,每个人都是一节车厢,都朝同一个方向走,分享对音乐的热情与热爱。这样的话,我们的表演就能够表现出应有的水准。
Tommy:Paul的爸爸一直说我们乐团就好像一个大家庭,成员间的彼此关系都很好,他自己就好像一个“老爸爸”。有时候排练和演出之间的间隔,他会邀请你到家里坐坐、吃吃东西,平时随时随地大家都可以去玩,这样就形成了乐手之间非同寻常的默契。
我们的音乐没有定义
《新民周刊》:到底什么是艾林顿公爵的风格?
Paul:其实这很难解释,我祖父的音乐也是不断变化和演进的。比如1923年到1934年是一个阶段,他写了许多新风格的曲子;不久之后他开始写作组曲,这也是很大的挑战;再之后他为上帝写了很多作品……所以你不能把他的音乐具体分类,他本人也不支持这样做。他写作音乐的标准就是大家听了都很开心、很愉快,不会让你听了拔腿就跑。虽然我天生就喜欢他的音乐,但我也喜欢其他的现代音乐,比如滚石。Tommy和Mark有的时候会把一些听到的最新流行乐片断演奏出来,我也很喜欢。所以没有完全必要一定把音乐归类。
Tommy:不仅仅是爵士音乐家,对于每一个音乐演奏家来说,尊重风格是最重要的。比如你演奏艾林顿公爵的作品,就不能像对待Charlie Parker那样去演绎。我们没必要再去过于执著地把爵士音乐分类,公爵也说过世界上只有两种音乐:好的音乐和另一种音乐,他之所以没有说坏音乐,是因为他认为音乐不应该有过多的限制,只要用合适的风格曲演奏,就没有什么问题了。他本人对音乐的理解也是在不停地变化的。可能1929年对爵士理解是这样的,但到了1969年又变了,所以艾林顿公爵作品的风格无法用某种定义来限制,只要你演奏乐曲的时候尊重乐曲本身的特点就可以了。
Mark:通过演出你就会了解艾林顿公爵的个性,了解他的音乐。演出结束的时候,大家欢呼、喝彩,希望再来一个!这就是艾林顿公爵的音乐所具有的魔力。那怕你没有花很多时间去研究和学习他的音乐,你依然能够立刻被他的音乐打动。
《新民周刊》:现在的大乐团如何才能继续地保持原汁原味?有什么和过去不同的东西?
Mark:过去艾林顿公爵曾为不同的乐手单独写作作品,比如Johnny Hodges和Cootie Williams……对于这些充满个性的音乐,可能Paul的爸爸有时候会告诉我,这个曲子我知道Cootie是怎么演奏的,但Mark你会怎么演奏?所以说在展现个性与传统之间是有一种微妙的平衡,可能我们更多需要了解传统风格是怎么样的,当然也会融入一些自己的个性,毕竟传统不能阻碍个性的表达。这个作品虽然是艾林顿公爵为某个乐手创作的,但是当你在演奏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个人的风格被带入。不过其实,一些乐手会去刻意模仿1920年或1930年的风格,所以说只要自己掌握好微妙的平衡就行了。
Tommy:一旦我开始独奏,就会加入自己的个性和疯狂的因子。但乐团一起演奏的时候,我还是希望能够恢复到艾林顿公爵的风格。想要达到完全一样是不可能的,比如艾林顿公爵弹钢琴的手法和别人很不同,因为他的手长得就和别人不一样,其他人的手没有他长得那么大,导致很多效果不一定能出得来。为此我也学习了很多,研究很多,思考他会怎么做,尽可能多地朝公爵的风格靠拢。我演奏的主要宗旨就是把心中对音乐的理解以及表达音乐的个性,尽量多地用公爵的方式表现出来。
《新民周刊》:除了艾林顿公爵本人的作品之外,还会加入些其他人的音乐么?
Tommy:公爵的作品在我们的演出曲目中差不多要占到95%的比例,另一些则包括Billy Strayhorn的乐曲,他是我们的合作伙伴。要知道传统意义上的大乐团是在酒吧或者舞厅表演的,许多人会随着音乐起舞,所以我们自然会上演一些舞曲。但话说回来,因为我们是艾林顿公爵大乐团,所以还是以演奏他的曲子为主。艾林顿公爵一生写了那么多各种各样的曲子,所以相信观众应该不会感到腻烦,甚至还能听出不同的新鲜之处。其实我想大家都会喜欢他的音乐,他的音乐十分具有全球观,比如他的远东组曲(Far Est Suite),里面有许多描绘了当地的风情。或者像《黑色、棕色和米色》组曲(Black.Brown and Beige),其中用不同音乐代表世界上各种不同人种。用乐队各个乐器和各个声部不同的表现能够表现出各地不同的精神和风情。他的音乐可以激发出人类共同的人性的东西,在听我们音乐的同时,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已经被建立起来。
谁说爵士乐手没文化?
《新民周刊》:爵士乐手在许多人的印象里是十分平民的,尤其较早的爵士音乐家普遍来自社会的底层,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Tommy:我可以告诉你真实的情况,我弹的古典音乐绝对比其他古典钢琴家弹奏的jazz要多。我毕业于曼哈顿音乐学院,学习期间看了很多书,也创作了许多作品。我十分喜爱艾林顿公爵的音乐,所以很愿意在乐团演奏,也很开心能够获得那么多的演出机会。如果你们听说爵士乐手都是没文化的,都别相信,这是不太可能的。因为如果你要阐述一个音乐作品,你必须得对音乐有一个基本的了解才行。
Mark:实际上我们乐团的乐手大都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大部分成员都有本科学位,还有很多人的学位甚至是十分惊人的,比如我就毕业于伯克林音乐学院,并且已经获得硕士学位。参与大乐团的演出是因为我们都真心喜欢这种音乐,并且希望能够把自己对音乐的热情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观众。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对音乐有通彻的理解和掌握,比如了解音乐史。哪怕是爵士乐中的即兴演奏,如果你完全不按章法来,是绝对不行的。就比如一个人在公开演讲的时候,你要是随便乱说,没多久别人就会听出来,这对于音乐家来说也是一样的。如果你没有学过即兴演奏乱弹,过几分钟就听出来不太对。所以即便是即兴演奏,我们也是有一定的章法和一定的规则的,而这需要大量的时间去学习。
我们的成员有在酒吧、舞厅的演出经验,但基本上都是科班出身的,受过很好的音乐教育。
《新民周刊》:即兴演奏对许多人来说很难掌握,有什么诀窍吗?
Tommy:其实当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们的即兴能力是完全天然存在的。一旦他开始学习音乐,在无聊的时候多少会来点即兴演奏,不过妈妈听见会说,噢!天哪,快住手,你为什么不按照谱子来,然后即兴天赋就会渐渐消失。特别是进入音乐学院后,面对权威的体制和老师的要求等阻碍,天生即兴演奏的本领就会丢失。我有一个好朋友,他是古典小提琴演奏家,在听到我演奏即兴的时候,他很惊讶我能有那么多即兴的东西。我跟他说,其实你也可以,只不过你这种天性已经被传统教育抹杀了。我觉得如果你们以后有孩子,也应该鼓励他做一些即兴的演奏,这样等他长大后就会在古典和平衡之间找到微妙的平衡点,也可以在两方面都有发展。我们乐团里的每个成员都是能找到这个平衡点的,比如把他们请到交响乐团中演出,他们就可以按照古典乐谱表演,但如果指挥说,这里需要一些你的即兴演奏,他们也都可以立刻表演。所以我鼓励更多孩子在学琴的时候不要一板一眼,可以去学习一些即兴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