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新京报(微博)采访时,离北京现代音乐节(微博)开幕音乐会还有不到24小时,担任艺术总监的叶小纲已几近透支。学生告诉我们:“叶老师睡着了”。为了音乐节,这些天来叶小纲一直超负荷忙碌,头天晚上四点才睡,早上起来又忙了一天,“必须睡会儿”,于是他在办公室里架了张桌子打起盹来。过了不多久,刘索拉神采飞扬地走出电梯,戴着漂亮的琉璃长链,助理手里还拎着洪晃店里的袋子。两人见面后,叶小纲似乎恢复了些元气,对话在他的副院长办公室里开始了。
鲍家街43号,中央音乐学院。这也是两人最早相遇的地方——他们是1978年入校的作曲系同班同学。三分之一个世纪过去了,当年和郭文景、谭盾(微博)以及瞿小松并称为中央音乐学院“四大才子”的叶小纲已经成了这个学校的副院长,大家眼中的他稳妥、保守,但作品里的他依然会焕发出不同的神采。刘索拉则依然是不羁的跨界才女,在不同领域功成名就,且依然保持着迷人个性,嬉笑怒骂,不会给任何人留情面。
两人这次相逢,是为了中央音乐学院主办的第十届北京现代音乐节,以及他们共同完成的作品《喜马拉雅之光》,刘索拉还要主持论坛、上演自己的作品《自在魂》。他俩把这个音乐节形容成“一年一度的同学会”,老同学郭文景、陈其钢(微博)、谭盾,都曾在音乐节上用作品对话。当年为了音乐走入这所学校的少男少女,过了三分之一个世纪后,依然能因为音乐而凑到一起。他们都说,“再也不会有这么一届同学像我们当时那样了。”
刘索拉
音乐家、作家。1955年生于北京,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她的音乐创作游走于歌剧、音乐剧、交响乐、蓝调、摇滚、电影配乐等不同门类之间,代表作有《蓝调在东方》《中国拼贴》《缠》、电影配乐《无穷动》《十三棵泡桐》等。身为作家,刘索拉曾以小说《你别无选择》而轰动一时。此外,她还参与到电影剧本创作和表演中。
上道原因
为“改变命运”和“生活有劲”
文革给他俩带来了不同影响,叶小纲下定决心要去考音乐学院以摆脱工厂生活,刘索拉却为家里钢琴被抄走而高兴。
叶小纲:说起来算是音乐世家,但家庭并没给我什么压力。父母从没打着我要我学琴,是我自己弹琴弹到父母都要跳楼了(笑)。我家就一间房子,每天在家练八个小时,夏天,我父母就坐在阳台上不进来,我弹到楼下都拿竹竿顶我们家天花板,邻居都受不了了!
我真正下定决心学音乐,是因为文革被赶到工厂去,感觉唯一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就是音乐。后来参加了工厂的文工团,经常不上班去排演,我的活儿都是别人干的——我到现在还特别感激那些人,大家也为我高兴,我现在也有名了。如果那时人都像现在这么坏,那这事儿就办不成了。
刘索拉:我和你完全不一样!我都是被打着才去弹琴的,当时抄家,把钢琴抬走了,我还说“太好了,太感谢你了”。我这个人比较叛逆,1971年我就去考音乐学院了,背着一吉他进考场,老师也挺喜欢我,我说:“嗯,我进来考试”,后来没要我,因为家里的关系,政审没合格。我就急了,再考,非得再上不可,所以咱们这届(78届)我又来了。不过就我这性格,一考上了,我就觉得没劲,不想干了!
同窗故事
上学时较劲,工作后互相认账
那一届班里什么类型的人都有,虽然上学时“使劲拱”,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了这个音乐节,全班的腕儿们全能聚齐。
刘索拉:我记得我还教你们跳交谊舞来着。
叶小纲:你当时不算坏学生,我也不算特别好的。你记得吗,有个同学会提前把下两周的课都预习了,老师一提问她准会,弄得我们特别丢人。那才算好学生呢。
刘索拉:竞争特别强,我觉得你们上学(指记者)都不会经历那种,特别蔫的比赛都使劲拱,后来我说退学算了,这帮人真累。年轻时恨不得谁都看不上谁,后来都有自己的成就,会互相帮忙,互相欣赏。
我们班有几个特别叛逆的,老在一起玩。二年级时我们班举行了一次特别轰动的叛逆性的音乐会,叶小纲弹钢琴踩踏板时就跟摇滚乐一样,当时我觉得特震撼。我们对好学生的定义是“才华横溢”,我们班郭文景、瞿小松和叶小纲,都是这样的好学生。
叶小纲:你知道我当时对你印象最深的是哪儿吗?是你的北京话。我和郭文景、瞿小松都是南方的,我们那儿米都是甜的,你一说北京话,我们都觉得特有意思。有次你说,一个女的把她男朋友给“蹬”了,我们都觉得这么说话特别有劲。还有一次,咱们一起去看展览,没人看着,我们就一起冲进去了,管理人员说:“你们怎么不买票”?我把衣服一脱就冲进去了。调皮捣蛋的时候多着呢。 刘索拉:别人可能觉得我们的毛病都挺大,但我们之间看着对方特了解。我们特别抱团,以前没见过这么好的同学,以后也不会再有了。跟老师关系也很好,毕业时系主任都哭。这次是第十年的音乐节,我们班的人都在。很少能找到一个班级像我们这样,上学时互相较劲,工作以后还互相认账。
叶小纲
作曲家、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教授。1955年生于音乐世家,四岁起随父亲学习钢琴。1978年考入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他曾为歌舞剧、昆曲、电影、电视剧等配乐。其代表作包括电影《人约黄昏》、《半生缘》,昆曲《贵妃东渡》,电视剧《玉观音》。2008年郎朗(微博)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弹奏的《星光》一曲,也是他的创作。
性格分析
穿得人模狗样去开会,但那不是他
毕业后,刘索拉在各国、各领域自由纵横;叶小纲的发展道路和表达载体则相对保守和集中。但叶小纲说,如果有人找自己写流行音乐的话,也会拼了命去写的,身为副院长、处在体制中,反倒更不服输。
叶小纲:这么多年,除了音乐,我也想过用不同载体表达。比如,舞台上的音乐和影视音乐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载体,影视音乐能快捷、直接地进行感情煽动,最快地给观众造成印象,这是人类艺术的一部分,也是很高级的。我喜欢看书、听音乐、写点小文章,这些都能为我的艺术终极目标服务,我还写过昆曲,昆曲你不能现代吧?要推陈出新,不推陈,新也出不了。
我是一个心气儿特别高的人。没人找我写过流行音乐,但如果有人找我写的话,我拼了命也会写,而且你拍得越重,我蹦得越高。这个性格怎么造成的?这是时代造成的。小年轻才不这样,他们是——我躲着你走,正面上不去我侧面上去,我不走这条道了。
刘索拉:我跟年轻人一样。
叶小纲:你跟我不一样。
刘索拉:我跟你一样,我“文革”的时候也很困难。可能是你现在在体制里。
叶小纲:对,我在体制里。其实我是没有办法,反过来也成就了我这种性格,不服输,越想怎么着我越蹦高,心气儿高。如果我天天跟门德尔松似的那么顺,他的音乐就是阳光灿烂,我们达不到那个境界。
刘索拉:叶小纲是在体制里工作的人,他挺会被体制拧成一种样子的,他得顺从这个东西往下走。他的音乐在二年级时有那样的声音,还有他毕业作品,那些是他与众不同的东西。但他特别在意社会,他要人知道他能干这一行,其实没必要。他在体制内,得穿得人模狗样去开会,但那不是叶小纲,你得听他的音乐,音乐是真实的自我。形容音乐家,穿什么衣服、过什么生活,都不是重点,你得听他的音乐。有时候我给他写词挺忧心的,别用不好的词把你这音乐弄坏了,他的音乐本质是特别好的。有时候音乐是透明的,词不是透明的,一定要词合适音乐。
叶小纲:这话说得有点敏感,我就不说了。你(指记者)就写“此处省略三百字”好了。(笑)
刘索拉:就别让他说了,我都替他说完了。
环境迷思
没听说写音乐挣了几千万
对于当下国内音乐环境,刘索拉和叶小纲都不太乐观。身处教育一线的叶小纲认为艺术教育必须改革;而在国内外音乐环境中游走多年的刘索拉在吐槽外也提出,音乐普及教育得在中小学完成。
叶小纲:我是真喜欢学生,碰到好学生特别高兴。也可以说是社会责任感,但出发点不是,包括做音乐节,都是非常感性的。现在的孩子长大的环境跟我们不一样,也有很聪明的孩子,作品比我们上大学那时好多了!
刘索拉:现在学音乐的孩子也有不好的地方,好多其实都是得过且过吧,失去了最早对音乐的热情,最后可能连热情都没有,彻底迷失了,尤其走到社会以后,对音乐的专业才能没有足够的重视。
叶小纲:我们现在的艺术教育体制实际上是从苏联学来的,再往下走,我觉得有很大问题,应该说,已经到了比较危急的时刻。国家的投入是越来越多了,但真的把学校做到世界一流,十年内还是做不到,再给一倍的钱也做不到。有种说法是,中国的艺术教育就像一艘船,一直在漏油,但是我们不修船,反而一直在加油。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的事情,做不到的就真的做不到。
刘索拉:在国外做音乐,你可以全心想你音乐的质量,在这儿就有太多别的事了,这对下一代特别耽误。反正我们就这样了,但现在的孩子被耽误,我看着就特痛心。这可能跟中国的风气有关。
以前“四大才子”特别红的时候,有谁听过他们的音乐?以前听音乐会是时髦,然后他们就变成明星了,但是最后他们的音乐谁都不知道,非常奇怪。大家都知道孟京辉(微博)的剧本,会为《恋爱的犀牛》哭,我们这个社会接受语言还是很快的,但音乐方面的都是八卦。中国没有音乐的普及教育,这些教育应该在中小学就完成了。
叶小纲:没办法,音乐就是这样。美国的音乐剧大家里,有些很有钱,但中国有些音乐的版权问题都还没好好解决,对音乐的尊重还不如对文字的尊重。大导演拍一部电影挣好几千万,从没听说谁写音乐挣了好几千万的,不倒贴就不错了。
刘索拉:决定做音乐了就别无选择,就这样吧,你不能被社会左右。之所以我们班同学到今天还能抱团,就是已经决定了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坚持艺术是生活的方式,没有什么可想的。
■ 解读新作
写出人生百态的东西
叶小纲:以前我写过很多西藏作品,但这次做的《喜马拉雅之光》不同于我所有的作品,它赤裸裸地面对世界那么高的、安静的地方,静谧得没有声音,还有藏民的质朴。环境造就了他们生下来就是要追求来世、信仰宗教。
刘索拉:叶小纲的作品,各种风格里有一种风格,就是“大旋律”,是老百姓能听的。有一次他在美国组织一个节,有一个作品,人家没说是叶小纲写的,但我们一听就知道。他上学时风格就特别明显,没人有这种声音。
叶小纲:这是基因,改不了。像卡梅隆,他也拍了很多很好玩的电影,但他人的成功经验也还是借鉴的。《喜马拉雅之光》我还是想做和其他不同,想写出那种百态的东西来。比方说,现在的昆曲都是写两个人见了之后怎么爱了,到后花园去做爱,其实汤显祖当时写《牡丹亭》都是在写社会百态,众生相写得非常深刻。男欢女爱都是很表面的东西,重要的是背后的生存状态。人生很深刻,我就是在这么个社会百态中折磨过来的。
采写/新京报记者 康沛 实习生 文逸 摄影/新京报记者 郭延(微博)冰(除署名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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