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培基忆梅艳芳：我心中她永远是小妹妹
《夏日恋人》的造型是刘培基在巴西海滩临时“包扎”出来的。而做完《似水流年》男装造型，梅姐就开始很爱听他讲故事了。
梅艳芳男装造型
今天是梅姐生日，如果让你送一首歌给梅艳芳，你会选择哪一首？刘培基说他想选梅艳芳翻唱的《月亮代表我的心》，“不过我担心你们会找不到，因为这首歌她只在歌迷会中唱过。如果找不到《月亮代表我的心》的话，在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时刻，我会选《抱紧眼前人》。”
你呢？你又会选择哪一首？轻轻道一声，天堂里的梅姐，生日快乐。
提到上世纪80年代的香港乐坛，知名形象设计师刘培基(Eddie)是一个不能绕过去的重要名字，与梅艳芳、张国荣、陈百强、罗文等大牌歌星私交甚笃的他，近日出版了自传《举头望明月》，亲笔写下自己与明星挚友之间的生活点滴。日前，与刘培基亦师亦友的D J Paul在香港相约Eddie茶叙，因为读完《举头望明月》后，深有所感的D J Paul产生了采访刘培基的冲动，他代表《南方都市报》独家访问了刘培基，两位在圈中地位尊崇的前辈还一同回顾了上世纪80年代香港乐坛那一个“回不去的辉煌年代”。
刘培基在这次专访中表示，写这本书让他学会了“放下”：“《举头望明月》这本自传讲述的是，自己大半生所经历的人和事。自传出版后得到许多人的赞许，在这里很感激大家对这本书的支持。我认为得到赞许最主要的原因是，这本自传记录了一个美好的年代，还有美好的人和事。那些不好的人和事，我并没有收录到自传里面，因为我已经把这些不好的人和事忘记了、放下了。”在一众好友中，梅艳芳是刘培基最疼惜的知己，梅艳芳病逝后，刘培基除了罹患情绪病，也被梅姐身后的遗产官司扰攘多年。10月10日是已离世十年的梅姐生忌，在接受《南方都市报》独家专访时，刘培基敞开心扉，向我们描述了一个与世人印象大相径庭的梅艳芳——在刘培基眼中，阿梅不是那个众人仰望的百变天后，而是永远瞪大双眼、津津有味地听“Eddie哥哥”讲故事的“小妹妹”。
最难忘造型事
她的行李全都不见了，我只能用几条丝 巾来“包扎”
Paul：Eddie，好久不见！今天我们在这里聊天，我代表《南方都市报》有很多事情要问你。很多朋友都想知道你最近在忙什么？
刘培基：最近比较忙，很感谢大家有缘分可以坐在这里聊天。我最近在忙香港文化博物馆的事情，因为我的作品，让我成为唯一一个作品被列入该博物馆收藏的香港设计师。博物馆里面有很多讲座、导赏团等，我要接受不少媒体采访，还要处理政府新闻处的工作。此外，我还花了很多时间去写这本自传《举头望明月》。
Paul：《举头望明月》中写了很多你与梅姐的故事，我个人最喜欢的是她的《夏日恋人》，这张专辑的造型跟摄影都是我个人最偏爱的，所以我也很想听听《夏日恋人》的制作故事。我知道背后有很多有趣的故事，是吗？
刘培基：当时我接到《夏日恋人》这首歌，就想到最好的表现方式是“巴西嘉年华”，有欢乐、有舞台动作、也有色彩。可是我们当时对巴西的地理位置不太熟悉，后来才发现巴西跟香港是在一条直线上的，所以我们坐了差不多36个小时的飞机，到巴西的时候已经头晕脑涨了。可是这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更令人头晕的事情，就是发现梅艳芳的所有行李都不见了，而所有服装都在那个箱子里！幸好当时我在这一行已有一段时间了，我自己的行李里也有做一点准备，刚好带了几条原本用作其他搭配的丝巾，临时就在巴西沙滩用这几条丝巾加上几块布来“包扎”(注：为她做造型)梅艳芳。当日在沙滩上用那几条丝巾“包扎”梅艳芳的时候，她就说：“幸好有Eddie哥哥，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拍这个唱片封面！”
几个月前，我在台北碰到阿诗(何韵诗[微博])，她跟我说：“我看到师傅(梅艳芳)的《夏日恋人》造型，你在她头顶上放了一盆水果，你拿出来的时候她不怕吗？”我就说：“为什么会害怕呢？”阿诗说：“她没有异议吗？”我说：“没有异议，她从来都没有异议，巴西嘉年华就是这个样子的嘛！”何韵诗还开玩笑说：“那如果是讲吃海鲜的话，是不是要把海鲜也放到头上啊？”我也回答说：“我敢做这样的造型啊！”
Paul：听梅姐说过，她最喜欢听你讲故事，因为很生动、很有画面感，而且往往也能令听者动情，能不能跟我们分享一两件你跟梅艳芳讲过的趣事呢？
刘培基：我给她讲故事，其实是想多灌输一点舞台经验给她。故事太多，一时间也无从说起，我就说一下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听我讲故事的吧。那一次，我帮她拍摄《似水流年》的专辑封面，当时我帮她剪短了头发、化好了妆、准备好所有的东西，换衣服时她才知道自己要穿男装。因为当天要拍黄昏的景色，如果太阳下山了就拍不到了，所以一切准备就绪后，我就直接把她推到老爷车上，跟她说：“梅，你听着，你现在要拍专辑的几首歌，《Love is over》、《似水流年》、《梦幻的拥抱》，这些歌都是在说一个无爱的女人，但现在你穿起男装，不是女扮男装，你只是一个时尚的女人，虽然无爱，但你依然是时尚的。所以你现在是‘女穿男装’，因为‘女穿男装’和‘女扮男装’是不同的概念，你一定要分清楚。”跟她讲完以后，我看到她的眼神很“神往”，她觉得我解释得很清楚，从她的眼神当中我感受到她是感激我的，可是那时候已经没有时间给她表达了。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很喜欢听我讲话。
所以我给现在的造型师提的建议是，每一次跟艺人合作，你一定要把服装造型的概念、你想要的感觉告诉他/她，而不只是仅仅把一套漂亮的服装给对方穿就行了。后来我会把玛丽莲·梦露、美国总统等精彩的人物故事讲给她听，都是真人真事，所以她总是很喜欢缠着我让我讲故事给她听。她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一个小妹妹。
最难忘生日会
她说：“我们真的要珍惜眼前人”
Paul：梅姐永远都将你视作最亲的哥哥。她有很多经典的音乐作品，在你心目中，有没有哪几首是你一想起她就会哼唱起来的呢？
刘培基：梅艳芳的好作品实在太多，虽然我听古典音乐比较多，很少听粤语流行曲，但她的很多经典作品都是我很喜欢的，例如《抱紧眼前人》、《心肝宝贝》、《珍惜再会时》等，每一首都能触动到我的情感。我们曾经有过如此震撼的80年代。她的一生，自她出道到离开我都全程参与了。所以在今天这样的时刻，想起当年的她，在心里面当然会难过。
Paul：你真是很感性的人、很感性的设计师。
刘培基：从事设计的人，我不能说一定要很感性，可是我们除了用脑、用手来设计作品之外，所有设计出来的作品都必须要有“爱”在里面。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当年可以创作出如此多、如此震撼的作品给梅艳芳？我觉得这纯粹就是“爱”的结果。当初我认识她、接手她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新秀。我知道她从四五岁起就开始出来唱歌，当日是唱片公司的苏孝良先生介绍她来我的公司找我的。我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到，她对一个设计师的渴望。我了解她的需要，因为我也是8岁就步入社会工作，熬得很辛苦，所以我了解到人是需要“爱”的。我为她设计了这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除了是我的设计经验外，最重要的是，每一件作品我都灌输了最大的“爱”在里面，“爱”是永恒的。
Paul：你刚刚挑选出来的梅姐金曲，都不是那些最流行的快歌或很性感的舞曲，反而全是一些很感性、很女性化的歌，可见你是一个很感性的人。我们知道梅姐生前很爱搞Party、搞聚会、搞生日纪念等，有没有哪一次令你印象深刻？
刘培基：80年代，阿梅最意气风发的年代，每年都会安排生日派对，但我是极少参与的。一来是因为我工作很忙，二来是因为她的派对以玩的性质居多，她还会迟到好几个小时，所以我很少参加她的生日派对。最难忘的一次是2003年，我全程陪伴了她的最后一个生日，她邀请了在圈中跟她最要好、她最喜欢的一群朋友到她家。每个人都知道她不能喝酒，也知道她希望喝酒，所以梁家辉很贴心地在楼下跟每个嘉宾讲：“大家记得千万不要提‘喝酒’两个字。”当场其实是控制不了的，梅艳芳也觉得一定要喝酒庆祝。她切蛋糕时讲了一番很感动的话，最后说了一句：“我们真的要珍惜眼前人。”然后才祈祷、吹蜡烛、切蛋糕，当时我看到眼泪从她的眼里不停地流出来，当日这一幕那几十个朋友都看在眼里，真的是很伤痛。
Paul：刚才提到，梅姐非常注重自己的亲情、友情。我们也知道，梅姐身边有很多亲密的歌手朋友，他们在乐坛也是一个传奇，希望你跟我们分享下梅姐和张国荣这些好朋友交往的点滴。
刘培基：梅姐和张国荣是在华星唱片公司同期出道的，他们从来没有因为公司的安排而互相争执、妒忌，两个人相处得非常好。在那几年他们建立起了很深厚的友谊。他们之间的这种爱，令人觉得80年代除了是乐坛的经典时代，这份情谊也相当经典。
也谈当下
“这是一个欠缺风格的年代”
谈到阿诗，我当然会有点偏心
在当下的网络年代，大众获取资讯的渠道更为多元，从以往单向传播的报纸、电视、电台，发展到网站、APP乃至各式各样的新媒体，观众可以选择在不同的平台上获取到更多新的资讯。但资讯时代的便利却并未造就更多像梅艳芳、张国荣、陈百强这样的乐坛巨星，到底是平台出现了问题，还是乐坛竞争越发激烈，导致无法集中火力打造巨星？身为上世纪80年代的“过来人”，面对当下的新形势，刘培基有自己的一番见解：“现在的平台这么大，这么多，足不出户就能收到这么多的信息，真是太好的一件事了。至于为何现在出不了巨星，我认为可能是他们缺少‘风格’的问题。”谈到有个人强烈风格的歌手，刘培基首推梅艳芳的关门弟子何韵诗，“谈到阿诗，我当然会有点偏心！”一直尊称刘培基为“师公”的阿诗，在Eddie心目中又是怎样的一位歌手？
Paul：现在音乐、艺人包装方面的潮流变化非常大，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现在的香港乐坛的？造型也好，音乐也好，我们都想听听Eddie前辈的意见。
刘培基：这真的不敢讲。老实说，在这十年里我很少留意香港乐坛的事，但这并不代表我完全没有关注港乐。只不过自从2000年开始，香港乐坛好像少了一种精彩的光芒。因为我们曾经经历过80年代的璀璨，颗颗巨星，所以感觉现在少了那种天王巨星的震撼。我也不敢说现在的明星太平民化，但就是少了当时明星压场的感觉。那个年代，陈百强、罗文、张国荣、梅艳芳他们一上台就能压场，现在就是少了这些东西，真觉得有点可惜。我呼吁所有的乐坛同仁要好好加油，好好利用自己的平台，好好利用自己的青春，一定要令自己无悔。不要忘记，你要在舞台上交出自己的代表作，这样才不枉费科技资讯的发达，以及这么多平台、这么多媒体对你的关注。我也相信，香港乐坛会有更好的明天。
Paul：从你的专业角度来看，是不是因为人的质素？这不单指艺人本身，还有制作团队、创作团队甚至是艺人包装的系统，都比以前弱了不少？
刘培基：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我觉得现在的唱片公司依然把很多资源投放到艺人身上。现在出道的艺人都是前呼后拥的，发型师、化妆师、助手一大堆。我反而认为他们现在是欠缺了一种鲜明的风格。现在每个人都穿名牌晚礼服出席活动，有时穿一些很出位的服装，认为这样就可以了。但事实并非如此，不少艺人的发型、服装都欠缺独有的风格。其实风格对于艺人来说是很重要的，所以这是一个欠缺风格的年代。
Paul：你所说的我也很同意，因为我本身也比较偏爱八九十年代的音乐。但在新一代的艺人当中，也有人表现得相当不错，例如你之前表扬过的何韵诗。你觉得阿诗有什么与别人不同的？
刘培基：谈到何韵诗，我当然会有点偏心。所以说何韵诗的话，就要分公私两方面来评价。在私来说，她极爱她的师傅梅艳芳。在很多类似演唱会、发布会之类的场合，她对师傅都抱有一种敬爱的心情，现在来说这是很难得的，阿诗在这方面令我很感动，所以我疼爱她！在公来说，她有她自己的风格，起码她是一个有个性的歌手。阿诗在乐坛的成绩不俗，她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靠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
Paul：我自己也很喜欢何韵诗的《劳斯·莱斯》，而去年阿诗也正式宣布了自己的性取向。作为前辈，你是怎么看艺人公开性取向这个问题的？
刘培基：我觉得现在时代进步了，不一样了，所以他们觉得有这个需要。阿诗在宣布这件事的前后，并没有跟我讨论过这个问题。作为80年代的过来人，我是那种“横眉冷对千夫指”的人，我就是我。我们当年就是我行我素，不需要向别人交代什么，只要在工作上得到认同就可以了。毕竟私生活是私生活，没有人愿意将私生活高调处理。在我们那个年代，这个问题是不需要讨论的，因为不觉得这是一件多大的事。我觉得阿诗现在在做的这件事，只不过是为了争取婚姻或是得到社会认同。依我看来，无论能否得到社会的认同，你仍然是你自己。这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这不需要得到别人的认同。婚姻这方面的话，我觉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一张婚姻纸(注：结婚证书)”。所以，小朋友有小朋友的做法，我有我的看法。其实，两个人相处，无论是男欢女爱、男欢男爱又抑或是女欢女爱，只要是真诚、真心地对彼此，只要有爱，那就足够了。
[纪念节目]
今年是梅艳芳逝世十周年，TVB将制作音乐特备节目以作怀念，节目分两集录像，安排在10月20日及27日晚播出。梅艳芳生前大批好友包括曾志伟[微博]、刘培基和徒弟何韵诗等拍摄，讲述多年来对梅艳芳的感受和难忘事，而音乐会部分则安排一班后起之秀如张敬轩[微博]、王菀之[微博]和《星梦》歌手等重新演绎梅艳芳经典歌。
采访人简介
Paul原名卢启波，90年代初，开始从事音乐推介工作，创立专业介绍欧美音乐的电台节目《V 2 S alon》，采访港台音乐人和名人的节目《都市触觉》，舞曲节目《Mr R adio》等，影响了一些音乐后辈和内地音乐节目和访谈节目的模式。2013年，D J P aul重返传播领域，不仅透过电台、互联网，同时也通过平面媒体，与热爱音乐的人分享圈中名人、明星创作与生活的点滴。
受访人寄语
我希望读者能告诉我，最爱哪个造型
在自传《举头望明月》中，刘培基用了很大的篇幅来写他与梅艳芳之间的友情故事，我们也在这次的访问中聊到了不少鲜为人知的第一手资料。在刘培基心目中，他为梅姐设计的每个造型都各有千秋，难分高下：“梅艳芳在上世纪80年代的所有造型，我都觉得非常独特，很难挑选最棒的一个，因为每个造型都有其独特之处。例如《似水流年》的男装，《坏女孩》、《妖女》、《淑女》、《烈焰红唇》的造型等，还有《Summer Lover》中的巴西造型。这些造型都是以不同的风格去配合一首歌。每当音乐响起，你就会想起梅艳芳当年的造型、当时在舞台上的动作。”刘培基说，既然是令人难忘的经典作品，那么这份“在经典当中挑选经典”的工作当然不能由他来完成，“我给阿梅设计的作品，都充满了‘爱’。我希望所有《南方都市报》的读者能留言告诉我，梅艳芳的哪首作品、哪个造型是最让你们印象深刻的。”
特约采访：DJPaul撰文：南都记者 王击凡 录音整理：实习生 刘雁 文嘉淇 刘仲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