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加利亚是一个小国,居于欧洲东南一隅,无论是政治地位,还是文化影响力,往往都不大受重视。在音乐方面,即便是提起了保加利亚国内声望卓著的作曲家、钢琴家潘乔·弗拉季格罗夫(Pancho Haralanov Vladigerov)的名字,在我们听起来也不免有几分生僻。然而,对于全世界的爱乐者而言,保加利亚人阿历克西斯·魏森伯格(Alexis Weissenberg)却是一个频频在唱片上露面的名字,尤其与卡拉扬联系在了一起。
在许多钢琴爱好者的眼里,魏森博格技术上无懈可击,充满男性气质,十指触键犹如钢铁般冷峻坚硬,与许多以温暖琴音滋润人心的钢琴家迥然有别。因此,这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争议。对此,他自己曾说:“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会诟病我的演奏风格。当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学校的老师告诉我:蜡烛的火焰中,橙黄色的部分是真正燃烧着的;而其中蓝色的部分,像冰一样冷。人也是类似的。或许正是我那冰冷的蓝色火焰吓退了好一拨人吧。”2012年1月8日,这位被《纽约时报》称为“冰火交融的钢琴家”因患帕金森症,以82岁的高龄在瑞士的卢加诺告别人世。
阿历克西斯·魏森伯格1929年7月26日出生于保加利亚首都索非亚的一个犹太家庭,是家中的独子,3岁就开始玩起了钢琴和室内乐,之后师从前文提及的弗拉季格罗夫,学习钢琴与作曲,同学中也有后来英年早逝的蒂努·里帕蒂(Dinu Lipatti)。魏森伯格10岁时举行了第一场音乐会,所演奏的曲目是J.S。巴赫的三部创意曲以及舒曼、贝多芬和魏森伯格的老师的几段小品。令听众惊讶的是,他弹了一首自己所作的G大调夜曲,并骄傲地在末乐章中转调为降E大调,因为那样听起来更美。
1941年,母亲希望带着他逃离由德军占领的保加利亚,前往土耳其,并伪造了身份证与护照,但这被当局识破,他俩被关押在保加利亚临时的集中营,也许下一步就会被送往波兰,踏上不归之旅。但命运的安排自有其奇妙之处,3个月后,恰是那位当初逮捕他俩的德军看守在听了年幼的魏森伯格在手风琴上演奏舒伯特的乐曲后,大受感动,为母子俩登上逃生的列车暗助一臂之力,让他们在次日就抵达了伊斯坦布尔。“是那个随身携带的、小而破旧的手风琴救了我们。”魏森伯格日后不无感慨地回忆道。
战时,与耶路撒冷广播交响乐团的合作可以称得上是他职业生涯的第一站。而在战后,魏森伯格在施纳贝尔的引荐下进入了纽约朱莉亚音乐学院就读,此刻伊始,他生命中的贵人一一浮现出来。首先,他成为女钢琴教育家奥尔加·萨玛洛夫(Olga Samaroff)和女钢琴家兰多夫斯卡的学生,这样算来,威廉·卡佩尔与罗莎琳·图蕾克称得上魏森伯格的同门师哥师姐了。其次,在1947年,霍洛维茨建议他去参加列文垂钢琴比赛,19岁的他一举夺得桂冠。
1950年代,魏森伯格移民前往巴黎,成为了一名法国公民。接下来的十年间,他出人意料地选择了隐退。其中原因或许是过于频繁的商业演出磨尽了年轻人的才华;或许是魏森伯格明智地意识到:成为一名钢琴大师需更深厚的内省与积淀。后来,他也坦承:“作为一个年轻人,我掌握曲目的速度有些过快了,因而过早地达到了巅峰。”总之,这十年间他与舞台暂别,独自磨砺着个人的艺术修养,汲取着来自西欧的养分。
在1966年复出后,魏森伯格为卡拉扬所欣赏,与柏林爱乐乐团频频合作,录下了贝多芬的全部钢琴协奏曲。其中年时期的风格在一如既往硬朗的基础上,又加入了对曲目更成熟、更深刻的理解。魏森伯格的曲目涉猎相当广泛,不仅有从巴赫、斯卡拉蒂到德彪西、拉赫玛尼诺夫的录音,还在Nimbus公司发行过一张由他自己谱写的爵士钢琴曲集。无形中,魏森伯格的听众分为了两类:一类惊叹于他无与伦比的技巧,另一类认为他的演奏“过于冷酷,没有灵魂,带着侵略性,简直像是机器在弹琴”。对此,魏森伯格在1983年接受加拿大媒体的一次采访中如此反驳:“弹琴时,你不能失去身体上的冷静控制。好比一个外科医生,你能想象他做手术时望望天花板,时而兴奋不已,时而昏昏欲睡吗?那病人早就没命了。音乐里也是一样的道理。在实际演出中,与弹奏无关的事太多了。”
其实,同行对于魏森伯格的评价已说明了一切。他的同乡,保加利亚钢琴家凡瑟林·斯坦涅夫(Vesselin Stanev)说:“我认为他弹得最杰出的是巴赫。其次是斯特拉文斯基的《彼得·鲁什卡》,后者简直不可思议。”加拿大天才格伦·古尔德认为他弹奏的肖邦与舒曼的乐曲有一股脱离尘世的清澈美感,在穆索尔斯基《图画展览会》中的表现只有霍洛维茨和里赫特能够媲美。霍洛维茨本人更是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有人能接我的班,那只有他了。”
在职业生涯晚期,魏森伯格更多选择了从事教学工作,他定居瑞士,在这里开办了大师班。在教学中,魏森伯格强调千万不要强加给学生既定的阐释观念,因为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甚至每个人在不同时期也是不一样的,这大概正是他反复录制巴赫《哥德堡变奏曲》仍觉得不满意的原因。
2007年5月,魏森伯格回到故乡,在索非亚领取了弗拉季格罗夫音乐学校的荣誉博士头衔,也算是一份叶落归根的宽慰了。今天,我们仍能从演奏录像上看到魏森伯格那仿佛是钢铁铸成的、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的跃动十指,以及听到那清冽如冰的琴音,这应该是对魏森伯格的最好纪念。文/詹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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