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宁二
……
这一张,事关“女性”。母亲、妹妹、妻子、姑姑、姑婆,这些家庭当中的女性角色或明或暗出现在整张专辑里。她们来自生活,来自记忆,来自自身切肤的痛和爱。“在家是零星/出外像野生/外面风景恶/看天不由命/闯来闯去不用惊/野生较韧命”(《野生》),“野生”作为一种情绪和状态,被林生祥固定的歌词搭档钟永丰,拿来隐喻传统家族社会里,性别差异影响下的女性命运。如南方亚热带热带植物一般,只一颗种子或一条根茎,从某个原点向一个平面蔓延生长开去的“野生”,除了在潮热、在枯枝败叶中暗自努力的清冷与孤独之外,还酝酿有饱满、韧性而旺盛的生命力,以及自由自在、自主成长的强悍与幸福。
……
《野生》的音乐部分,与《种树》相比,虽然同是林生祥和大竹研的两把吉他,但经历两年的学习与磨合,一种轻松自然的自由吟唱和演奏状态已更为稳定,更为成熟。诚实的创作者林生祥在面对观众时,总会强调自己节奏不好,一直在努力学习的过程当中,而他的伴奏乐手大竹研便是他的老师。细细去听《野生》每一首歌,吉他所表露出的每一个细节确实都潜藏着进步的喜悦。“他们已经比在台湾我能看到的另外任何一个乐手组合都更能享受演唱的乐趣。而且,很重要的是,他们恐怕是台湾能把现场做的比专辑好,比专辑还要丰富的唯一组合。”这是钟永丰对林生祥和大竹研的评价。
……与林生祥的创作变化同步,钟永丰的词作,也更加简约凝练,在《野生》的五言,《转妹家》的四言,以及《木棉花》的三字句中,细心的听众能领悟到《诗经》,汉唐乐府及童谣民谚再一次被来自南方的客家方言歌唱赋予了新的生命能量。
在大陆,此类重回古典与传统的现代诗歌创作,并非没有。海子便曾写下如“南风吹木,吹出花果,我要亲你,花果咬破”(《谣曲》)般的经典古风诗句。然而,在更为广大的创作领域,在早已被切断的文学和民俗传统面前,此类创作常常要么以怪力乱神之态拆解、扭曲经典,以为其会生发出新的可能性,最终却落入滑稽与虚无;要么则以轻浮、外在、东施效颦般的腔调将之变态成为用来粗俗表达文化身份的畸形儿。“来娣姑婆,认份认做/长女当男,好唱山歌/十八行嫁,开荒石灞/眼泪拌饭,汗水当茶”(《转妹家》)——钟永丰的母语追求和回溯传统的渴望,其价值,正在于以韧性的姿态,通过古老的客家话激活那早已断裂的诗歌语言,精准再现汉民族语言自创始之初便具有的强大表达力。
在此前十年的创作经验里面,林生祥一直用最亲近的母语表达着自己。客家话,这一流落于南方边地的汉民族最古老的方言,凝聚了浓郁的历史沧桑感,它所给予林生祥的,除了深入血脉的坚韧情感,还有轻松面对的自信和坦然。在潜心学习非洲、西方、日本、拉美等等音乐元素之后,客家山歌、八音,以及其他汉族传统音乐的养分仍旧是林生祥的根源,他已被滋养了十年之久,而世界音乐的营养,此时已恰入其分地为他这传统血脉构建了新的骨骼和肌肉。
(节选自09年第11期《城市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