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生命不可能完美，但可以超越
博主：张颐武(北大教授)
迈克尔·杰克逊的去世让我感慨的是斯人已逝，但他的精神和影响仍然存在。生前可能他非常寂寞，但死去之后，人们才发现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弥足珍贵，他的存在对于我们仍然具有不可替代的意义。
死亡让生命的具体困扰和纷争变得渺小，他在我们中间，我们当然要用显微镜来观察他，那时他是高高在上的明星，他的人品和行为当然要让我们来检验和品评。但他一旦离开，我们就可以用望远镜来看他，他的那些具体的事情都变得异常遥远而无足轻重了，他的价值被再度凸显出来。我突然发现，他其实是他的躯壳的囚徒。在这个躯壳存在的时候，他是不幸的，他被我们的要求所束缚，被我们的不满所包围。但这个躯壳不复存在，他真正的价值和意义才得以彰显，他的离开才让我们感到真正的遗憾。没有了这个躯壳，他有了真正的自由，他超越了我们和世俗的限度。在放下自己的同时，他也真正地放开了自己。
开放活跃的标志
迈克尔·杰克逊对于我们这些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其实是具有象征意义的。我们知道他的时候，中国正处于改革开放初期，社会刚刚从封闭和刻板中走出，我们当时知道了《Thriller》，知道了他的“太空步”和放荡不羁的形象，这些其实并不是作为一种我们所热爱的歌星来看待的，除了少数英语歌的爱好者，他的歌其实从来没有在中国被传唱。他的影响力当然和华语歌手像邓丽君完全不同。邓丽君是我们感情的一种寄托，但迈克尔·杰克逊则是我们跨出文化和社会束缚的象征。我们对他崇拜而非迷恋，是一种隔膜中的肯定，而非完全的认同。这也是中国对于西方事物的一般感受。他对于当年我们这些还穿着蓝色卡其布中山装的年轻人来说，其实是遥不可及和不可思议的。我们能够真正理解邓丽君，我们和迈克尔·杰克逊相距千山万水，但我们却发现了新的世界在敞开。他其实就是社会开放的标志，他离我们相当远，也从来没有进入过我们的内在世界，但他是一种吸引力，一种开放和活跃的标志。迈克尔·杰克逊对于当时的我们是一个启示，而不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感情。
他是全球化象征
对于世界来说，迈克尔·杰克逊标志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冷战后期到九十年代冷战结束的世界文化的一种独特氛围。当时，冷战还未结束，但他就以一种“世界性”的形象从美国通俗文化中脱颖而出，变成一个新的全球化的象征。所以，他的“世界性”其实是跨越冷战结构的一种可能性的呈现。他在东欧和中国引发的热情，意外地影响了世界结构的改变和冷战的终结。因此，他的全球化影响，其实也是由于冷战对于世界的划分造成的隔膜，让许多不熟悉他所来源的那个文化的人和处于封闭中的人从他身上受到启发和暗示。越是被压抑的东西就越被渴望，这是他的影响力的根本来源。而后来世界越来越全球化，一切都唾手可得，人们反而在流行文化中不太需要跨文化的东西，因为自己文化里产生的东西更加容易理解和更容易被迷恋，也更加适应我们的感情和生活，所以，我们始终都还是喜欢华语流行歌。但迈克尔·杰克逊的意义在于他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这已经足够。他的成名是一个历史机缘的结果，个人的历史其实还是“大历史”的小小片段。
需要跨文化明星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自己如何能够产生跨文化的明星，能够在其他文化中也有足以产生巨大影响的人。中国今天的发展和今天的全球化局面提供了更多的联想空间，但我们往往觉得我们太需要最完美的、最足以代表我们自己文化的东西去走向世界。但迈克尔·杰克逊的启示是，他有这么多负面问题，他的影响力却并没有让他的社会受到困扰，而是赋予了那个社会一种多样化、有活力的表征。因此，我们在文化的传播上可能可以更加灵活一些，想得更开一些。
生命不可能完美，但可以超越。这句话可以献给这个逝去的人。
(全文有删节，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