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编辑/李森
“比周杰伦更具人文精神,比王菲更具男子气概,比Bob Dylan更具中国特色,比张惠妹更多器乐演奏。”媒体见面会上,罗大佑用四个“更”自嘲起他将于7月2日举办的北京个人演唱会。在一连串以年代为尾缀的“恋曲”后,“恋曲2100”成为他新巡演的主题。没错,不是2010,而是下个世纪,“未来的90年,我愿为它完全付出。即使我只活到明年,也会全力奉献。”
记者手记
媒体群访的间隙,罗大佑踱到窗边深吸了两口烟,这让记者不禁想起他那番关于活到100岁的假设,“各种检测都在查杀对人体有害的东西,都在把关,叫你不要抽烟,不要喝酒,定期身体检查,活到八九十岁是理所当然的,100岁也极有可能。”他用“停不下来”形容自己那代人,“自从误入正途后,我发现干这一行真的停不下来。我们就是浪子,浪荡惯了,也不算放浪形骸,有一点日夜颠倒,比较不拘形式。我如果停下来不创作,就没有办法为生,‘罗大佑’这三个字就不成立。这是我的底线。”
也许是聊得不够尽兴,群访后,罗大佑又和记者额外对话了一小时。他笑称自己这几年主要在做两件事:搬家、写歌。从1984年定居香港至今,他搬了19次家,“一方面是不安全感,一方面是安全感,像候鸟一样,觉得这个地方温度不对,兴许别处更好。我想,这么多年来我还可以创作,就是因为到处跑,跑出灵感,也跑出四海为家的概念。”
记者惊讶于罗大佑对这10年间大事件的熟稔程度,他如数家珍地罗列出各种动荡和天灾,口气里尽是“风浪自有定数”的坦然。问他是不是准备把这些经历也写成《恋曲2010》,他却摇头,直称这10年“太乱了,没法变成一首被人喜爱的恋曲。情绪之起伏,感情之复杂,爱恨交加之余让人完全失去判断。以前是爱是恨都很清楚,现在对着一个人,甚至不晓得他是男是女,让我变成同性恋也好,我都愿意;为错综复杂乱七八糟的感情写一首歌,我做不来”。
但他又反复强调“时代待我们不薄”,在遭到记者的质疑时,他饶有兴趣地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架势,拿上一辈人的经历和当下对比,“你父母是有实话不能讲的,你不觉得可以讲真话已经谢天谢地了吗?别忘了他们必须承受的那些痛苦,必须讲的那些谎话。我们没有埋在兵荒马乱里,还唱卡拉OK,上网免费下载,看演唱会连掌声都懒得给。你要感谢时代。”正是出于这个理由,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把这些“还算不错”的东西继续下去,直至下一代。
这是一个和舞台上颇为有范儿的罗大佑截然不同的人。他不戴墨镜,不端吉他,讲累了要抽烟、喝咖啡,甚至取下眼镜揉一揉睛明穴。他手势多,语速快,嗓音低沉,时不时拍腿大笑。他念叨起有人劝他这种嗓子不适合唱歌,“问题在于创作者的唱片,只有他自己能演绎对味”;他形容有些事情只有开始得够早,根基够扎实,才能折腾一辈子,“我28岁出第一张唱片,32岁才到纽约,如果再早一点,可能会像Dylan一样唱到70岁。”
1954年出生的罗大佑,其实也已经迈入知天命之年。“提光阴这两个字已经有点麻木了,但人多多少少会对‘变老’有恐惧,这种恐惧是来自对这个事情的陌生感。我相信死的世界比活的世界更大,大到我们无法不产生敬畏。这就是为什么在有生之年要做更多的事情。”
对话
“过去10年写不成恋曲,因为它真的太乱。”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说这10年是混乱、失序的,没办法找准定位,只能寄望于2100。可你不觉得自从后现代主义正式兴起,这世界一直都处于一种断裂的状态,它不断被消解,不断被解构。既然你不能总结当下,那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在几十年之后找到它的意义?
罗大佑(以下简称罗):好问题。你相信我的话,这个世界正在整理出一种新的秩序。如果无法重铸,你是没办法静下心来写歌的,它都是乱的音符,人不可能在都是噪音的情况下整理出好的音符。我们讲音乐的三大元素,旋律、节奏、和弦,都是谈“和”的东西。一百人的交响乐团,只要有一个人走音,整个东西就完蛋了。为什么过去10年写不成“恋曲”,因为它真的太乱。千禧年已经有人在讲世界末日,现在盛传玛雅文化的2012,真的毁灭了还好,但没有新的平衡,写歌是没有希望的,尤其是在网络的突袭下。至少我自己现在是平静的,可以心平气和写一点歌。我没有得到任何人的保证,但我有自己的保证。我1954年出生,我胆敢在这个年纪用这样的主题讲“光阴进行时”,是经过考虑的。
记:“时代待我们不薄”这句话是不是太绝对了?相应的,我们也付出了代价。比如精神压力,比如说要从这个无序的世界中提炼出自己的秩序,并且努力心安理得一点。
罗:我们就谈音乐。你父母有得挑吗?我要强调原因就是音乐随时会进到耳朵里,你不听它都会进去,音乐是没有自由的。大喇叭一响谁不听都不行,它是很影响人自由的。我要强调的是这一点。
记:我父母也听过邓丽君。
罗:可邓丽君在那个时候叫做“靡靡之音”,还专门有本书叫《如何鉴别黄色歌曲》。(大笑)
记:她现在也被奉为经典了,这也算时代的功劳?
罗:歌曲在我们写出来的谱子里是一模一样的,一个音都不差;可是当不一样的歌手在不一样的时间去表达同一首作品,它展现的风貌可以那么多样,它吸引的听众可以截然不同。有时候我很惊讶,同一票人10年后再来听,大家的感受五味杂陈。年纪大了10岁,有些人离了婚,有些人升了职,说到底还是光阴的变迁。
记:于是时代也就成了你这几年思考的主题?
罗:这样讲好了,身为这个时代的一分子,我觉得蛮不错的。活得还像个样子,皱纹也没多到需要整容的地步,头发有掉,但借助技术还像个样子,那我已经与有荣焉。前阵子在担心,说台湾有大地震,结果没事。基本上我们都与大灾难无缘,不是幸运是什么?你说我是不是在给一种比较虚幻的假象?我觉得不是。目前为止,比起欧洲、美洲,我们亚洲相对来讲还比较安稳。
记:但不是也有说法,艺术家活在风起云涌的动乱时代,创作灵感会比较多,比较容易从时代分泌的绝望当中提取养分。
罗:你不觉得我的养分快来了吗?(大笑)
“必须要放下,之前那叫伪成熟。”
记:你的视角是个体逐渐介入时代,从而实现普世关怀。但很多新生代歌手,他们的路子是相反的,他们在大情境下不断缩小,只求找准自己的位置。你觉得这是两代歌手的差异,还是两代人的差异?
罗:我必须是写歌的人,必须从创作的角度来谈这个事情。因为创作就得有观点,一来这个观点变成我最大的压力,二来它又是我创作完成后最大的满足。为了唱歌而唱歌,这是罗大佑的悲惨宿命。如果环境让我不安,自己去找自己的意义是不大的。还是非典隔离的概念,旁边到处是感染细菌,你再怎么健康也会被影响。
记:类似两种不同的解读法,一是从个体出发,搞清楚我是谁、我要什么,我就能更清醒地面对这个时代;另一条路是只有这个时代好,我才能更清楚地感受“活着”的意义,说起来有点殊途同归……
罗:其实都是对的。拿李宇春为例,她走久了,认知到她在这个行业的位置以后,她也会主动寻求自己跟大环境间的关系。我觉得分阶段,到哪一步说哪一步的话。
记:你早年的歌词里有很多在言说“宿命”的词汇,现在还喜欢用吗?
罗:尽量避免,还用那些东西就太重复自己了。
记:也有已经不那么执著,真的放下了的意思?
罗:对,必须要放下。之前那叫假成熟。
记:连同正面迎击社会现实的激进也一并放下了?
罗:2004年在台湾那是最绝望的时候有一次冲撞,发现没戏就退缩了。我们不是搞政治的,又没有实权,就只是个小小的歌手而已。
记:张铁志在《声音与愤怒》里提到“摇滚能否改变世界”,当然他没有给出具体答案,不过他的态度是,我们能指望音乐,它提供更多可能,虽然不保证这个可能是好的,但是至少让人知道是有这个可能性存在。从这个角度来说,音乐是靠得住的。你觉得你的创作“靠得住”吗?
罗:那本书我看过。从1955年到今天,摇滚乐其实已经改变了世界。它关注的东西——人的声音、人的诚实、人的不妥协,已经初具成效了。50年代披着头发呐喊,60年代嬉皮解放运动,然后嬉皮变雅皮,再到80年代为了更好的生活选择丁克家庭,世界也改变了音乐。不可能说都不妥协,只认同一种模式,大家都是在相互妥协中找出新的共存方式。
记:像Lady Gaga就是和光怪陆离的世界共生的例子,唱遍种种荒谬,告诉你无解的答案。她这条路也是可行的。
罗:她是脱胎于这个时代的创作者和表演者。她代表了新的模式,大家都很开心,观众也喜欢看她表演,虽然从钢琴上摔下来那次有点失误,但也摔得很尽兴。她像个女祭司,集万千能量和才艺于一身,当然要鼓掌。
记:那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被这个时代淘汰了?
罗:她做她的,我做我的,为什么我会被她淘汰?(笑)我还是有自己舞台的嘛,还不是照样开唱。
记:你对这个娱乐化的世界好像也没什么批判。
罗:娱乐化的世界是必然的,但一定要划分的话,创作的音乐和娱乐的音乐还是两回事。像周杰伦就越走越娱乐,进军好莱坞啊,主持节目啊,我觉得你有时间怎么不在录音室多待一会儿,这我就有意见。每个人在娱乐圈都有自己的选择,因为现在的界限已经很模糊了,在这个圈子里会有他最舒服的位置。但你不能什么都吃什么都做,又是影帝,又是巨星,又是金牌主持,又是优秀创作人,不可能的。
记:你的意思是,与其野心太大,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罗:对。或者你尽量选你最有把握的那几样,否则你只是在占地盘而已。
“因为往事不堪回首,不想提及。”
记:你之前提到对安全感还是有一点向往的,不知道现在对婚姻、家庭还有渴望吗?
罗:我讲自己搬了19次家,归根结底都是一种归宿感。心灵的归宿感也好,住所的归宿感也好,或者认同的归宿感,总之就是要心安。可能我这人考虑得比较久,谈感情不会只谈一两年,我谈10年、20年。我有一段失败的婚姻,10年相处没问题,结婚一年半就垮掉了,所以我比较不相信一见钟情。安全感的累积应该是更长久的关系,它包括两个人的相处,也包括你和社会的稳定,一种自己可以相信的环境。
记:在没有找到“心安”之前,你耐得住一直一个人?
罗:我现在有伴侣的,哈哈。
记:那现在很满足咯?
罗:相对来讲。你看很多人骂马英九无能,其实马英九真的不错,他挺得住,敢到处被骂。经得起骂的人才厉害。
记:行吟诗人和满足的歌手间,你会怎么选?
罗:行吟诗人也可以开心地与人沟通。你讲到一个重点,如果说现在的罗大佑和以前的罗大佑有什么不同,我觉得是现在的我更愿意和人开怀分享。我们撞击到网络的世界,有义务发散一些正面的能量和开心的感觉,我用“义务”这个词来形容,因为往事不堪回首,不想提及。
记:做这个世界最后一名骑士?
罗:没到那个地步。我也纠结过,但我感谢自己在那个年纪里活过,长大了就知道要感恩。这个世界充满诱惑,让我们上瘾的事情太多了,光是游戏就数不过来,那个东西不能碰,一碰就上瘾。美女也太多了,有时候不能看,或者看一眼你不能动念头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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