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黄昏，独自坐一趟直达卧铺车去天津。除了日常行李，只带了一本书，一瓶茶饮料，三个饭团。急脾气登车坐定，茶先喝掉小半。一个钟头之后，饭团消灭两只。爬上中铺将睡未睡，书也翻过三分之一。无计可施，仍旧只有起来看人。
下铺是一对老夫妇，都无法开口说话，而性格开朗，并不畏葸。两下打过招呼，手无纸笔，却也不便攀谈。看得出他们是很省的，包、衣服、鞋子、眼镜，都很旧了。两个塑料饭盒空空扣在小桌上，便是晚饭家伙什儿。两包方便面，各剥一只鸡蛋，吃完还又洗碗。我在妇人的下铺边沿坐着，她忽然激动起来，教我看窗外。原来车过余杭，葱翠远山之下，便是他们的家。建筑红白相间，我说好看。但见她手语翻飞，表示“在六楼，爬楼梯很累”，又指着铁道另一侧新起的高层楼房，“十层楼，有电梯”，神色歆羡。
窗边有一对小姑娘。穿着素净，相顾垂首。笔记本儿平摊在小桌上，以北京为目的地，商量该去何处游玩。一个说，“三里屯”，一个说，“大栅栏”，赶紧埋首写攻略。然后又讲吃什么好，要吃芳草地的西餐云云。忍了又忍，才没上去插嘴说“京糕、果丹皮、山楂锅盔”，转而欣赏姑娘稍稍卷起的发梢，与那发梢之外，起伏无尽的青山和水田。
入了夜，熄了灯，有孩子不肯入眠。是个小女孩，或者认床。也很乖，困极了，只是带着哭音哼哼几声。妈妈抱着她来回走，几绺柔软稀疏的细发映在走廊尽处灯光里，唤起人平静又爱怜的心意。偶尔对面开来火车，轰然一声，竟然不免微有担忧。那好不容易迷糊过去的小娃娃，不会再被吵醒吧？
漫漫长程，终于众人皆睡。夜猫子实在寂寞，只能坐守长窗，看车一站站停过去。过滁州，对面绿皮车厢灯火通明。男孩正把女孩往怀里搂，像一幕戏。过蚌埠，赫然见到车站旁边开了一座大浴场，标牌硕大，动人心魄。再往前，仿佛都不是发达地区了，只余暗夜里遥遥数点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