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从大热的网络小说，到精装出版的实体书，再到去年年尾的电视剧，2013年至今，《锦绣未央》始终陷于“抄袭”风波。
引发收视热度的电视剧刚播完，针对《锦绣未央》IP的维权已走上正轨：11名作者联合起诉原著作者秦简抄袭。
一场官司开打了。
其背后却是历经三年，被侵权作者、志愿者、编剧、律师团队，四方力量拧成一股绳对抗抄袭。
精彩之处，似乎远胜过小说本身。
作者 / 刘茂品
编辑 / 姜播
近日，《锦绣未央》原著小说因涉嫌侵权，被11位作者告上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终于立案了。
记者了解到，这个结果得来并不容易。
因为，除了即将走上法庭的被侵权作者与律师团，这事背后，更是囊括了长达三年，跨界支援的近50位编剧、近两百位被侵权作者，还有近百位自发协助的反抄袭志愿者的共同努力。
实情如何，且往下看。
01
反对抄袭，四方力量跨界联合维权
2013年起，《锦绣未央》陷“抄袭门”不曾脱身。
该书270万字，共计294章，只有9章没有抄袭。其余章节涉嫌对言情、耽美、历史等219部书目近200位作者的抄袭，这种抄袭的“盛况”在网文圈掀起了轩然大波，更引来被侵权作者与反抄袭网友的强烈反对。
那么，去年，这个IP背后的版权争议，如何在影视圈，甚至整个社会层面发酵起来？
联合维权的四股力量如何拧成了一股绳？
今日，记者从反抄袭志愿者代表青崖、反抄袭编剧代表汪海林、起诉作者代表蔓殊菲儿与律师团代表王国华口中，还原这事经过。
去年，一路绿灯的《锦绣未央》电视剧正紧锣密鼓的制作宣发，而一场关于反抄袭的跨界支援也悄然展开。
原来，反抄袭志愿者一边开展比对工作，一边也开始联系被侵权作者传达被抄袭事实。
而知名网络小说作者蔓殊菲儿，2013年就看到了志愿者整理的调色盘，她震惊于自己不是个别段落，而是大篇幅被抄袭，坚决维权的她，逐渐与追月逐花等被侵权作者有了联系。
有意维权，苦于求告无门。
而不论是编剧圈还是网文圈，为此类抄袭案子发过声的知名编剧汪海林、余飞[微博]引起了志愿者们的注意。
去年3月，他们联系上汪海林，并反馈该书涉嫌严重抄袭的证据，汪海林震惊了。甚至，坐标广东的青崖，为这件事专程跑了两次北京。
4月，她带着调色盘第一次见到汪海林、余飞等人。
汪海林负责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和中国广播电视协会电视剧编剧工作委员会维权和纪律工作。
当时站出来的蔓殊菲儿、追月逐花想用法律解决问题，但势单力薄起诉困难，另外有些作者担忧用写文的血汗钱打官司风险太大不愿参与。可这事想往下走，就是要打官司。
商量后，汪海林、余飞决定筹集诉讼费用、联系律师，志愿者则联系更多作者站出来；而青崖介绍，要证据整理完了才找作者，作者看证据决定要不要起诉。
7月4日，篇幅长达270万字的 《锦绣未央》的全部抄袭情况初步整理完毕。
至此，历时三年，前后近百人参与的《锦绣未央》调色盘工作终于完成。这部小说的大面积抄袭引起读者集中的、爆发式的大规模抗议。汪海林、余飞等业内人士也指责将有抄袭嫌疑的《锦绣未央》拿来改编。
此时，志愿者已经大面积联系了全部被抄袭作者。
8月，汪海林、余飞与志愿者征集作者的起诉意见，包括资金统一调配等意见，写成书面文件，然后作为第三方，代理这些作者将案子提到了诉讼层面。
期间，汪海林也联系到两批律师。8月底，以公益价格联系到王国华律师，王律师牵头，邀请中闻律师事务所和九英律师事务所的五位律师组成现在的律师团，代理11位作家参与到《锦绣未央》的维权案件中。
去年11月11日，由上海克顿影视有限责任公司出品的电视剧《锦绣未央》，在北京卫视、东方卫视、腾讯视频、爱奇艺、优酷等平台播出。
多年来，被抄袭作者与志愿者痛斥，反抄袭读者抗议，汪海林等业内人士频繁抵制，都没能改变《锦绣未央》被影视化的命运，伴随火热收视，抄袭风波也成为这部剧头上挥之不去的阴云。
而趁电视剧火热，《锦绣未央》所在的小说网站原打算对这本书再次在所有渠道大加推荐，起诉案子虽是保密阶段，但据爆料，网站对此有所察觉，因此，迅速屏蔽全部渠道的推广。
浪头还在后头。
经历前期漫长琐碎的证据梳理、提交等筹备，本想在电视剧播出前立案的《锦绣未央》抄袭案，终于在电视剧播完不久的2017年1月4日，正式立案。
追月逐花、蔓殊菲儿等11位作家将原著小说的作者秦简（周静）诉至法院，认为该书抄袭了自己创作的小说情节和语言表达，侵犯了著作权。此外，侵权作品首次发表以来的数年间，周静不停止侵权行为，反而将侵权作品授权第三方，改编为电视剧、手机游戏及漫画。
▲《锦绣未央》改编游戏
他们要求周静停止侵权，赔偿经济损失200万元及维权合理支出11万余元。
朝阳法院目前已经受理此案。
02
对话四方：为何纷纷义不容辞
让这个案子引人注目的，除了站出来的11位作者，也包括这桩官司背后的几股推动力量——几年来，孜孜不倦为此发声、搜集梳理证据，将各方力量联系在一起的志愿者们，与后来出钱出力、奔走相告找律师的编剧后援团。
他们为何都义无反顾加入了反抄袭力量？
作者沟通各方，了解其中隐情。
对话作者蔓殊菲儿：维权为自己也为行业
蔓殊菲儿，湖南省作协会员，当代中国唯美主义文学代表作者，其已出版的作品集《胭脂泪妆》是《锦绣未央》重点抄袭对象之一，她也是最坚定的维权作者之一。
▲作者蔓殊菲儿
“刚刚听说此事时，我不太相信会有人做出这样的事。开始以为只是少量描写上的借鉴，仔细读到调色盘后，我非常震惊。这种抄袭机式的写作方法，大篇幅的剪切，颠覆了我的三观，甚至对写作的信念都有很大冲击。”
写杂志稿出身的她，创作观形成于态度严谨的纸媒时代。她认为写作不是挣钱的工具，而是神圣的。“然后我一直在看，等待是不是这本书会被封杀。但我发现，不光没被封杀而且还被力捧，又改编成电视剧”。
“像一个在法制严谨的环境里长大的人，突然发现一个地方杀人也不用追责，其痛苦可想而知”，她坚持起诉，更为了拯救自己的信仰：“我热爱写作，所以为了维护环境，为了自己的信仰，也为了年轻的创作者们。我一直在寻找维权的方式与机会。”
她表示，这次站出来的各位克服了很多障碍，比如，“从法律上，用证据证明你是这些东西的原作者。找自己的原作品，找之前这个作品相应的杂志、出版社和网站编辑，走全部证明流程等，且联合起诉的行为要受到自己所签约公司的许可等等”，这些筹备颇费周折。
但对这个案子，她解释，比起大家的支援，“我所做的很少，就是一直都没放弃，等维权的机会出现了，就紧紧抓住它”。
如今，蔓殊菲儿介绍，“早先，广大抗议者们甚至希望众筹来让我们打这个官司”，业内，包括部分知名作者对这次维权呼声很高。
她表示，11位作者来自不同圈子，不是为了赔款而来，更不是炒作，大家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与信仰。也希望这次官司，能呼吁大家更重视抄袭现象，更多的作者能团结起来反对抄袭，大家一起努力，让创作环境更纯净，回归创作的本心。
对话志愿者青崖：良性的方向最重要
“现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青崖高兴地说。
青崖，属于“言情小说抄袭举报处”——以举报小说抄袭、给原创作者提供帮助和发声为宗旨的团队。
作为最早发现该书涉嫌严重抄袭的人之一，是抄袭证据搜集工作的组织者，更是整个反抄袭过程的重要参与者。
她表示，初衷是“网络舆论虽然有用，但希望用法律手段解决问题”。
原来，她曾协助过一桩作者诉女星抄袭的维权事件（已出版四本书，涉嫌抄袭22位作者的39本书），但当时迫于压力，案件进展缓慢，媒体罕有报道，作者孤立无援，如此对比，“这回已经有实质性的进步”。
作为联系作者、编剧、律师三方的重要力量，青崖表示，他们只是“架起桥梁”，她笑称：“我这边的职能应该就是受大家委托，和各方联络沟通，需要更精准细节的信息传递时，再安排双方直接对接。”
其中，前期最困难的就是联合作者：“挨个联系了近200位作者，确认意愿，评估胜算，双向选择是如今的11位。”
困难在于，首先部分作者不愿或不敢站出来。有些作者分身乏术，也有些是有心无力。“从小说到影视，牵扯的利益关系太大，环节太多，利益链相关的作者罕少站出来，甚至有人爆料，被抄作者担任了《锦绣未央》的编剧”；
历经三年坚持至今，她表示：“各方面工作，宁可慢一点，也要往良性的方向上引导。给后来人信心。”
对话律师王国华：等待开庭，最终由法院判定
王律师透露，这一案件目前正处于法院审理阶段，具体何时开庭，等待法院安排。
对接手这案子的初衷，他介绍：“维权志愿者们自愿组织收集维权信息，一些编剧参与进来提供资金支持，志愿者与编剧出钱出力参与到作者的维权事宜中，本身是值得尊敬的行动。”
官司不好打。王律师坦陈：“首先，知识产权案件中的版权案件，相对来讲比较复杂，特别是涉及情节抄袭方面的判定”，他表示，一些特有情节，是小说原著作者所独创的，这部分内容体现了原作者的创作活动，但“这部分往往是抄袭中不易判断的问题。”
“而对于一些其他方面的抄袭，如语句段落的抄袭，相对来讲，易于判断”。他解释，现有的语句段落，抄袭者仅是将该语句段落个别词句做简单的替换，但整句或整段的表达意思并未有实质变化，那么这种情况显然属于一种抄袭行为，也易于判断。
这场官司最大的难点在于，《锦绣未央》这种情况属于极端情况，“一般我们看到的侵权情况，基本上以抄袭个别作品作为抄袭对象，且抄袭的内容也基本是一部作品的特有情节或语句，很少涉及一部作品对几十部作品或上百部作品的抄袭”。
实际上，两百多万字的《锦绣未央》，涉及的权利小说作品数量较多，如何统计涉及的侵权语句及情节，是非常艰巨的工作，“这需要对涉及的权利小说作品和侵权书详细统计、对比，找出涉及侵权的情节和语句段落”——好在，由于多位志愿者的无私帮助，这项工作已经完成。
王律师表示：“目前来看，案件进展顺利，但对于案件结果，需要由法院最终来判定”。
对话编剧汪海林：希望影视版权纯洁干净
近日，拿到立案出具的诉讼费单据，汪海林、余飞的第二次筹钱也完成了，至此，分两次他们一共联系了45位编剧筹到18万余元，支援作者维权。汪海林表示：“大家都很爽快，一说还需要5万块钱，一般半小时到四十分钟就募集完了。”
“关于编剧支援，这事不是我发现发起，也不是我组织的。但这件事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汪海林介绍，去年，几位编剧与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总干事张洪波一起见到了青崖。
了解情况后，不管是出于自己的做人原则，还是出于“天下写作者都是一家人”这种惺惺相惜的心理，“我得帮忙。”近些年IP大火，“有人说，编剧与网文水火不容”，但汪海林希望：“与网文作者建立良性平等的关系”。
志愿者曾表示：“一开始曝出‘抄袭’的时候，秦简这本书的版权还没卖出去，‘调色盘’已经被很多大V转发，投资商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们仍然要买”。
这个IP的抄袭嫌疑很重，对此，汪海林介绍，电视剧播出前自己曾沟通了片方，“我善意地提醒过他们，把涉及侵权的部分重新剪辑来规避风险，”但制作方觉得好像没问题。
他认为，对这个情况，该有个起码的判断：“作者的版权涉及抄袭、侵权，你如果是被骗了，重金买了，有任何结果也值得理解；但如果你明知这个IP有问题还去买，那么将来即便是出了什么事，也不值得同情。”
可是，跟制作方沟通之后，他表示，他们不为所动。“他反过来说我们蹭热点，我是真的不稀罕蹭这个热点”。其实，也存在这种可能：“明知这种情况（涉及抄袭），但他（制作方）不在乎违法隐患，或者只要挣钱，评估之后发现利大于弊，于是毅然做了这件事。行业底线——这是这几年更加值得关注的一个问题”。
从业者，包括资方、平台，部分人没有自我规范的意识，这不是法律问题，是底线问题。
汪海林介绍，没有底线，不应该只是作品抄袭的问题。比如，郭敬明[微博]、于正[微博]抄袭官司打输了，可更多斗争不是在法律上，因为法律上可以判断对或错，该怎么处理，可他们的人格行为没有破产，赔了钱，但不认错，只要不承认，就有粉丝维护他们的品牌，他们还能继续“成功”——“这样的人成为年轻人偶像，就很危险了。”
而行业的现状是：业内频繁将有抄袭嫌疑的作品改编成影视剧，甚至部分影响力大的平台、知名制片人、巨额资本也流向了涉嫌抄袭的IP，接下来不少网上涉嫌抄袭的作品也要播出。这种价值导向对行业的破坏是致命的。
他坦言，第一次作者与编剧联合出面打官司，“我们希望在法律上有个好的结果”。
对影视行业来说，影响会很大：官司赢了，可能牵连出有连带责任的电视剧出品方、平台，使得连带责任方也受到惩罚，这对影视制作、影视作品版权的纯洁、洁净程度，将是划时代的判例。
其次，也会促进国家对版权买卖的管理，去年11月出台的《关于加强网络文学作品版权管理的通知》，“要求从源头把关严格是个好的现象”，但希望变成法规，下一步变成法律。
相对来说，影视行业重视审查内容不重视审查版权，这种管理手段比较滞后。重点放在版权管理上，“规定做详细，文责自负，大家按规定生产、接受惩处”，尤其是在IP大热的如今，更容易把管控新媒体跨文本的版权交易与活跃的版权转换。
写在最后
有人提出：“很多影视剧剧本粗制滥造，改编现成的‘集大成’网络小说就更方便了，投资人和热钱只知道追热点，哪管它是否身家‘清白’？”
四股反抄袭力量凝结，这场官司进展如何？被侵权作者能否讨个公道？影视行业能否因此正了风气？我们继续观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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