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伟+梅峰，俩“戏精”精妙联盟！《不成问题的问题》当然没问题！

    剧本写得开心，连戛纳的最佳编剧奖都拿过了，梅峰却“一直没把自己当成行业里的职业编剧看待”。

    范伟扮的农场主任丁务源，当真把国人“演戏”的功夫显摆得淋漓尽致。民国戏，黑白片，老舍改编……主创这次的出发点更多是美学上的有价值的尝试。

    范伟拿金马奖影帝的事儿，如今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以如今华语电影圈话题更新的速度，这新闻早已是旧闻。去年，金马的惊鸿一瞥之后，今年11月2 1日，《不成问题的问题》终于正式和普通观众见面。不过也好，大家不再像当初忙着回顾范伟老师的艺术人生，大家可以从容淡定的聊聊《不成问题的问题》这部“封帝之作”。

    民国戏，黑白片，老舍改编……这些标签大都同卖座无关，第一次从资深编剧转行导演的梅峰，倒是淡然，“暂不论它的商业属性在哪里，我们的出发点更多是美学上的有价值的尝试”。这话，在梅峰这儿，不是虚言。

    南都记者许嘉 实习生陈俊燕

    壹

    二度推荐

    把国人“演戏”的功夫显摆得淋漓尽致

    内地大银幕，好莱坞熙熙攘攘20年，无论观众还是本土导演，大多被好莱坞电影教育成一路人。而梅峰更钟爱的，是《三言两拍》这样的古典中国小说，言外之意，重于白纸黑字。

    《不成问题的问题》中，范伟扮的农场主任丁务源，当真把国人“演戏”的功夫显摆得淋漓尽致，话里有话，黑白颠倒，善恶不分。戏中，锐意改革的新主任尤大兴试图让农场换新天，丁务源也不硬扛，离奇失踪，让农场工人和寄居农场的“流氓艺术家”秦妙斋给尤大兴下绊子，闹到不可收场，丁务源才落魄的样子归来。人家问起他去了哪里，丁务源只说“坐了船，喝了酒，掉下水”，漂了很远，被人救下来，走了许多天才走回来。这话从“戏精”范伟口里说出来，真假莫辨，卖了自己的惨，也没得罪任何人，拿回了农场主任的差事。

    许鞍华在金马奖颁奖礼上讲，“范老师演的丁务源这个人看得我脊背发凉”，表扬的是范伟的演技，同样也赞了梅峰还有他背后的老舍先生，不同时代的两位作者，对国人世故的通透。

    这是梅峰“能拿出最好的经历做好的一件事”

    这样写人，不同好莱坞主角们的棱角鲜明。你回头看中国传统小说，到处是这样的春秋曲笔，刚好切合中国人甩不脱的圆融或者说滑头。好莱坞看多了，再去慢慢咀嚼《不成问题的问题》，其实更舒坦。物质再现代，全球化鼓吹得再热闹，老年间的书场传统和文人写法，这基因隐隐还在。也许，看懂的人没曾经那么多，不过，于梅峰来说，自己能抓住这一脉，足够。至于知音或是喜好这口儿的普通观众有多少，求不来，只有等。

    如此，正是梅峰的文人性格。1998年，他从电影学院文学系毕业，直接留校，安分地做老师。有一回，梅峰去中戏参加某个青年电影周，彼时的“青年”自然是意气风发的第六代。他遇见娄烨，两人聊得开心，娄烨也直接，“梅老师，你给我写写剧本吧”。梅峰顺其自然，应下这差事，自觉挑战不小。所幸他和娄烨“都能够把对方最好的状态刺激出来”。

    剧本写得开心，连戛纳的最佳编剧奖都拿过了，梅峰却“一直没把自己当成行业里的职业编剧看待”。这般过了许多年，学校的青年电影制片厂找他做导演，“那就拍吧，挑战自己没做过的事罢了”。梅峰并不掩饰自己的“无规划人生”，“计划太满若实现不了，对我来说，没有太大意义”，而《不成问题的问题》恰好是他口中的“只能拿出自己最好的经历做好的一件事”。

    贰

    导演专访

    梅峰：把中国人的人情世态写出来，那多好看啊！

    在电影公映之前，南都记者对话这戏的编剧兼导演梅峰。《不成问题的问题》的精气神儿，的确让人想起费穆先生的《小城之春》。故事题材自然大不同，但，静水流深的气场，热衷象征和留白，传统文人式的观世之道，这些骨血里的观念，相隔七十余年，断了，如今，梅峰重又续上。

    脉络“《小城之春》是我们的参考片，我看了几十遍”

    南方都市报：《不成问题的问题》属于电影学院的一个制作计划“新学院派”，这个概念挺大的，您自己怎么看？

    梅峰：1980年代，是中国电影在美学上狂飙突进的年代，谢飞老师、张暖忻老师，这批第四代导演其实是第五代导演（注：张艺谋、陈凯歌、田壮壮等）在校学习期间的老师。谢飞老师他们，一边教学一边创作，1980年代，他们拍出来《青春祭》、《沙鸥》、《北京你早》、《邻居》、《本命年》、《鸳鸯楼》、《香魂女》……这都是学院派在中国电影美学上真正有贡献的作品。如果没有第四代的美学创造，你很难想象第五代（是什么样子）。

    但是，1990年代之后，中国电影开始市场化，学院派这个概念都没人提了。如今，电影学院提出“新学院派”，比如曹保平和薛晓璐老师，他们的电影作品在市场上很有影响力，票房也非常成功。而我们做《不成问题的问题》，是看有没有可能，突出美学性的东西，更强调作为艺术媒介的电影。

    南都：从您谈到的这个美学脉络来看，您个人来说，《不成问题的问题》受哪个时期的中国电影影响更深？

    梅峰：1940年代的中国电影，我们做《不成问题的问题》时，给主创布置的任务，就是去看1940年代的老电影，《小城之春》、《万家灯火》、《乌鸦与麻雀》、《一江春水向东流》、《八千里路云和月》等等，这是民国时代最有美学代表性和中国性的电影。那时，好莱坞电影在中国都是同期上映，而在商业片的浪潮里，这些中国导演仍旧希望把中国传统文化的东西同更大范围的观众做交流。我们有个意图，就是要跟这样的中国电影传统对话。

    南都：《不成问题的问题》呈现出的环境，让人想起《小城之春》，特别像中国画的象征手法。

    梅峰：这部电影是不断地做减法，不要太多外部空间，车水马龙摆摊卖报这些，我们尽量在视觉上做到简单干净，包括屋子里的家居摆设，对我来说，画面的抽象感是这个电影需要的，而不是百分百现实主义的还原。

    南都：所以，《小城之春》对您的启发很大？

    梅峰：《小城之春》是我们的参考片（笑）。我自己看了几十遍，收获挺大的。包括你说的镜头运动。如果你只看一遍《小城之春》，有种感觉，从头到尾都是固定镜头。但是，你多看几遍，才会发现其实镜头是移动的，这种运动，费穆导演做得不留痕迹。因为，故事和人物是浮在前面的，你一直关注人在做什么或者人为什么这么做，就不太会留意他的技术性。

    映照“小说里的人物依旧活生生地出现在现实里”

    南都：老舍先生的许多经典作品，国人都很了解。但，《不成问题的问题》是他作品里偏冷的一部，你选择这一部，觉得这部小说和老舍其他的小说，独特之处在哪里？

    梅峰：老舍先生的代表作基本上是比较温厚的，我们总会说他有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当我自己看到《不成问题的问题》，我觉得这个小说在老舍先生的作品里，属于色彩感、写作的情绪和方法都不太一样的作品。这部小说的情感底色特别悲愤，又是特别直接的讽刺和批判，这是我觉得不同的。另外你会发现，这个小说和今天有很好的对话性，几十年过去，小说里的人物好像并不陌生和遥远，依旧活生生地、幽灵一般在现实里出没。所以，我当时决定改编这个小说。

    南都：的确，丁务源这个角色，在我看来，像是国人的一个标准样本，他身上的种种特质，我们每个人，配方不同罢了。您怎么看这个人物？

    梅峰：我觉得，老舍先生的原著小说里，丁务源这个人物的塑造很完美，他很复杂，维度很多。后来，范伟老师跟我交流，他说了一句话“梅老师，你看，我这次去演了一个天天在生活里表演的人”，我觉得，从这个角度理解丁务源就比较容易。他是戴着面具生活，但，他也不是天生如此，是什么样的环境把他逼迫得非要用多重人格的方式来生存，这值得我们思考。

    丁务源有一套很中国人的处世方法，面子上要把所有事做得漂漂亮亮，他挺顾及别人的感受，很体贴。但是，一旦涉及自己的利益，他又特别狠，同时也很有技巧。老舍先生写这个小说，不是一个闲笔之作，从这里面看到了中国文化。

    减法“不要低估观众的审美和理解能力”

    南都：《不成问题的问题》其实是有种寓言的气质，包括做减法的视觉空间，可能会让观众的潜意识里把这个电影当成银幕上的舞台剧、作为导演，您怎么把握？

    梅峰：如何把舞台感和现实感融合在一起，是我们拍摄时考虑挺多的。因为，这部电影的镜头都比较远，演员是不中断地连贯性表演，一旦用这种方法，他就天然地带来舞台感。但是，我又要求演员用日常生活的感受和节奏去演，就会把舞台感的色彩慢慢降低。

    南都：这种视觉上的抽象感，和讲故事的留白，都挺中国的感觉。

    梅峰：我觉得，一个好电影应该做留白。电影不是电视剧，不用做得太满。我们不要低估观众的审美能力和理解故事的能力，留白是为了让我们把重心放在需要关注的人和事上，进退之间有章法，这是中国传统叙事最美好的部分。你看《三言两拍》，不全在留白吗？他也不担心你看够没看够，但是，他给你大的局面和架构，在这里面把故事讲漂亮了。

    南都：《不成问题的问题》之后，未来你更倾向于做导演，还是回归编剧？

    梅峰：做一些导演的工作。因为有了第一次尝试，也会有比较固定的主创团队，我在做导演，就可以把这次的经验用到其他创作里，在美学上做一些有价值的尝试。

    南都：以前做编剧，你主要写的都是当代题材。以后做导演，你有自己关注的题材类型吗？

    梅峰：我自己特别想做一个像《三言两拍》那样的古装片，把中国人的人情世态写出来，那多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