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係好香啊

    城记

    霍绮明（自由撰稿人）

    两天过去了，头上的香波味依然留存着，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是的，“香波”，洗发香波，一个有史以来最好的英文译名，一个早已不使用的名词，问稍稍年轻的孩子，可能会瞪大眼望着你，“你说什么？”“sham poo”“香波”，这么土的叫法，哪里好听了，倒不如“洗发精”“洗发露”，简明又通俗。

    但香波就是香波，不仅叫法不同，而且的确是不同的东西。香波并不香。不仅没有各种诱人的香气和花巧的功效，还有一股化学品的味。在头上打泡时还好，冲几遍水，再吹干，就剩了这股两天也散不去，但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的，涩涩的，没有生命力的味儿。但是，这股味儿让人安心。

    这样的味儿也不好找，在当今的都市里，只能在“美发厅”里才找得到———若果够幸运的话。

    美发厅又是什么东西？这个倒不难理解，但名字实在不敢恭维。不就是发廊吗？满街都是。

    非也非也。发廊的“廊”倒是不虚此名，凡叫美发厅的，无不窄小逼仄，简陋有余而时髦不足，更别提健身美容美发一体的新型spa会馆。

    总之一句：一切都老旧不堪。

    偏生我就寻了这么一爿铺子，剪掉一把长发。

    店铺老旧，师傅当然也是老人。七老八十倒不至于，五六十总少不了的。男师傅都梳油光水滑的西装头，女师傅也是有的，都烫了老旧的及耳细卷发。数九寒冬，人人都在毛衣外套一件白罩衫，早已洗得细纱毕现。

    说这铺子小，其实也不小，两面镜墙，互相倒映着两排老皮椅，右手边的要小一圈，也不能往后放倒，因这边是“女界”，“男界”在对面。

    “男界”“女界”，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东西。

    踏入店门的一刹那，我便后悔没有生就男儿身，不能躺在那宽大的皮椅上，让师傅往脸上盖一条散发着花露水香气的热毛巾，将脸面剃个光溜。

    为我剪发的是老店主的儿子，精干短小，收拾得干净企理，温和中透着剪发师傅特有的细腻，家常话有一搭没一搭，不似时下发廊的师傅嘴皮子动个不停，顶上功夫却有限。我要剪个利落的西装头，他却死活不答应。争持一番，罢了，毕竟他才是行家。

    中午时分，北风呼呼，铺子里却热闹得很。卷了满头粉红卷发筒的大婶在叹着气说腰骨不行了，刚理了发的大叔红光满面地嚷嚷着上不得台面的六合彩开奖，没事干的师傅则一人捧着一个铝皮饭盒，一边往嘴里塞着炒白菜一边盯着电视里的怪模怪相。

    真怀念哪，就是这种情景，就是这种感觉。幼时跟大人去美发厅，一心想着快快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头上罩一个罩子，烫各种各样的卷发，就可以试各种各样的香波。哪知道，还来不及等我长大，香波就消失了，美发厅也所剩无几———而我直到今天，还没有试过烫发。

    真让人不由得发笑，只是这笑，也如两天后的香波味一样干涩。

    尽管如此，当师傅用散发着花露水味的热毛巾仔细抹去我脸上的水珠时，我还是不由得像个孩子般闭上眼睛，深深地吸着那香气。我真想对他笑着说：“真係好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