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蛋

荷包蛋
2017年12月11日 05:36 新浪综合
荷包蛋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17年12月11日        版次:GB06    作者:余斌

 

 

    □ 余斌

    取其广义,荷包蛋就是煎鸡蛋。

    鸡蛋吃法多样,煎、炒、蒸、煮,无所不可。其中似以煎蛋畅行中外,最具普世意味:荷包蛋在我们这儿固然是源远流长,西餐的食谱里煎蛋也早有一席之地了。

    “荷包蛋“之名从何而来,却无从考索。而且它也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早已风行大江南北。有个四川宜宾的朋友,说他祖辈有一远亲,年轻时到上海跟徐悲鸿学画,大户人家,少爷脾气,画未学成回来了,还是当他的少爷。却带回一样吃食,即是荷包蛋:起初让仆人给他做,仆人闻所未闻,不会,他便指导、示范,荷包蛋遂得在当地扎下根来。族中人传为笑谈,———被看作游手好闲且沾染洋气的一端,那物儿因是从上海来,亦得名“上海荷包蛋”。足见彼时荷包蛋在当地尚属新生事物。

    出于好奇,我追问所谓“上海荷包蛋”是何模样,比如,是摊着煎还是对折了煎,那朋友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有此一问,盖因“荷包蛋”之说由何而起,向有争议,事涉哪一种煎法为“荷包蛋”之正宗。有一种说法相当“高大上”,———说是宫里传出来的:御厨要讨皇上欢心,便照了水中荷花来煎蛋,蛋黄居中有似莲蓬,蛋清经油煎边缘微微翻翘似荷花瓣,总之外形酷似荷花,故称荷包蛋。照上说法,正宗荷包蛋应是摊开来煎。

    另一种说法则坚称是对折了煎的。摊开了煎,煎出来为圆形,对折了煎则为半圆,形似荷包,“荷包蛋”就是从这儿来的。过去钱包又称荷包,的确多为半圆形。如摊开煎成一小饼似的,“荷包”从何说起?

    两说可比为“荷花”党与“荷包”党的对峙,我是从“荷包”一党的。将煎蛋比作荷花,更须想象力,倘若当真有过那么一位御厨,那他也真是会哄人,愣是能让皇上看出煎蛋与荷花之间的相似性。也不知他煎蛋时怎样精雕细琢,据我想来,鸡蛋摊开来煎,天然就是蛋黄居中的圆形,哪须参照水中荷花?

    当然接受此说的好处也是有的,——— 你可以想象,只要愿意,可以天天吃御膳房里的东东。从豌豆黄到萨其马,标榜“宫中”的玩意儿委实不少,甚至菜市场里卖粗点心的,也堂而皇之以“宫廷桃酥”相号召,卖的、买的都当它是修辞,如同吉祥话,你若想一下,就特喜感。荷包蛋实在是太家常了,不然没准也弄出个“宫廷荷包蛋”来。

    我从“荷包”一说,更因原先所见,都是对折了煎的做法,———谁都倾向于认定自己熟知者为正宗,煎鸡蛋我从小所见都是大个饺子似的“荷包”式,似乎直到大学食堂里,方知煎蛋还有别的门派,“荷包”式并不那么“天经地义”。

    小时每吃荷包蛋即兴奋不已。部分是因为没好东西吃。我还记得有年过春节去给一对老人拜年,老太太是团级干部,老头级别更高,早靠边了,生活却照旧,住一栋小洋楼里。老太太话多,扬着声说,什么都是假的,身体最重要,叮嘱我母亲,自己、小孩,都要多弄好的吃。现身说法,说她每天早上一碗牛奶一个煎鸡蛋。我父母对二老虽恭敬有加,背地里却常对老太太的话不以为然,一是她口没遮拦,常骂省革委会的大官,当年老头的战友或部下;二是说话“没下巴壳子”,不免夸大。这便是一例,当时简直像是在“炫富”。天天牛奶、煎鸡蛋?听上去奢侈得不行———也就见得荷包蛋的“高级”。

    我对荷包蛋的钟情,还因为对蛋的一些特殊要求无形中受到外婆的鼓励。据说很小的时候,每逢煎蛋之际,我就言明要吃“油鸡蛋”。“油鸡蛋”也不知是哪来的说法,反正意思是,里面要嫩,得是糖心。此外,外面又要焦脆。外婆每每在人前不无夸耀地说:“这点点大,吃鸡蛋就吃鸡蛋吧,——— 还要‘油鸡蛋’!”有时还要当着人问我,这就近乎表演了。我大概本能地知道其中的抑扬之意,相当之配合。嘴刁的证据于是有了,当然,等于是说聪明,老人夸赞自家孩子的惯用策略。

    现在看来,我的要求已直逼荷包蛋的核心问题,盖煎鸡蛋的差别,大略言之,即是老与嫩,溏心与否。

    “荷花”式的煎与“荷包”式的煎,都可有老与嫩的选择。喜欢老点的极致是令其熟透,蛋黄干脆成为固体,若尚存粥样即嫌其腥味,不免踌躇。在钟情“溏心”者看来,老与嫩,天壤之别,所谓“腥”者,正其妙处。有个大学同学夸张道,干巴实噎的,快赶上胆结石了,还吃个什么劲?!这番酷评,对象是食堂里的荷包蛋。食堂,还有后来的盒饭摊、面铺上,常有荷包蛋的踪影,这里面再见不到嫩的,都往老里煎,往熟透了煎,也许如此才能保证每只蛋的完整性,试想此类地方,都是密集型的供给,内里蛋黄若还在恍兮惚兮吹弹可破的状态,予取之间,岂不是要破壁而出,利益均沾却又主权不明?

    是故过去要吃溏心蛋,多半是在家里自力更生。西餐厅当另说。在过去,一般的餐馆,首先器具就不相宜,———家中与铁锅配套的是锅铲,餐馆里炒菜用的是炒勺,煎蛋时或对折或翻面,还是能兜底的锅铲好办。

    小心是必须的。比如“荷包式”对折了煎,鸡蛋磕进锅里,与油相激,周边的蛋白鼓起泡来,底部迅即焦脆,面上由透明转作白色,蛋黄则似依然故我,要铲起一面对折过去,早了,未成形,没准一动蛋黄就四处流溢;迟了,木已成舟,撮起的这面朝后赖,强行折过,上面过去底下流淌,取怀柔策略则“折”不到位,如同盖被只盖了半身。一枚“完形”的荷包当如饺子,馅子外漏或裹身未周,都只能以失败论处。故煎荷包蛋虽在烹饪中连末技恐怕也说不上,却也有火候拿捏的问题。

    摊开来两面煎应该难度更大。难就难在最后仍是“溏心”。在我看来,这近乎不能完成的任务了,有个朋友声称,他们家从来就是如此。对折了煎是借势将蛋黄往一面赶,有依托的,两面煎要兜底掉个面的,如何能令仍是“溏心”的蛋黄维持不坠?我见食堂师傅两面煎,抛饼似的,想要糖心,哪能如此?翻动之际须小心之外,恐怕功夫还是在“相机而动”这一点上吧?想来“定型”的时间要更长,必待附在蛋黄上的那层蛋清结了薄壳,有足够的表面张力了,才能下手。

    比起来摊着单面煎委实容易多了。因为最初吃单面煎的溏心蛋是在西餐厅里,我认定这是洋人的招法。他们用平底锅,没什么诀窍,磕了蛋让它挺胸突肚呆那儿就成,老与嫩,相当的直观,只看时间的长短,毫无技术含量。一大好处是可以数蛋并举,我们过去的铁锅是锥形,对折了煎得一个个来,若要一次煎几只,先下锅的还没到火候,就得推到一边斜倚在锅壁上,你煎着、对折着当前那只,还要防着锅壁上那几个滑下来,颇以为烦。

    吃西餐让我知道,对荷包蛋老与嫩的讲究,中外皆然。比起来他们因惯于量化,在嫩度的要求上还更复杂些。几年前访美,有次在里诺的赌场里吃早餐,套餐内有煎蛋,服务生就这只蛋问了好几句,弄得一头雾水。后来问在美的老同学,才整明白,大概问的是要单面煎、双面煎,还有,要几成熟。也不知他们怎么在区区一蛋上定位三成熟还是四成熟。反正,总相当于我们的“溏心蛋”的概念就是了。

    出于好奇,我打探老外有没有将蛋对折了煎的,得到的答复是,他们那么笨?哪里会?!——— 国人在烹饪上的优越感尽显无遗。

    ◎余斌,作家,著有《提前怀旧》等。

蛋黄余斌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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