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致蔡元培书信之新发现

胡适致蔡元培书信之新发现
2017年12月12日 05:41 新浪综合
胡适致蔡元培书信之新发现
来源:南方都市报     2017年12月12日        版次:GB07    作者:肖伊绯

 

 

 

    1926年6月胡适致蔡元培的信。

    □肖伊绯

    胡适与蔡元培,作为中国近代教育与文化两大巨擘,都曾身为新文化运动前沿,都曾出任过北京大学校长;二人的交谊深厚,在一些重大历史事件及学术研究、教育事业方面均有过密切交流,这可以从存世尚丰的二人通信中得以印证。

    关于二人通信的搜集整理工作,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就已经成果斐然。随着《蔡元培全集》(中华书局,1984;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胡适来往书信选》(中华书局,1979)、《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黄山书社,1994)、《胡适书信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胡适全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等多种相关文献书籍的出版,胡、蔡二人的通信业已披露殆尽,成为中国近代教育史、思想史乃至文化史的重要史料。

    去年9月,由北大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与北大图书馆联合举办的“胡适与北大”文献展,将胡适遗留在北京旧居的部分藏书及书信精选展出,使普通读者能够近距离观瞻这些历史文献实物。笔者观展时,意外发现一通胡适致蔡元培书信,是未见公开披露者,堪称“佚信”,可以弥补上述各类文献书籍记载之缺失。

    胡适挽留蔡元培

    蔡元培第一次出任北大校长,为1916年12月至1927年7月,任期近11年之久;第二次出任北大校长,则为1929年9月至1930年12月,任期则只有1年多一点的时间。据考,蔡两次出任北大校长期间,曾有七次请辞之举,由于深受广大师生与教职员的爱戴,屡辞屡挽,曾发生过多次北大师生的“挽蔡”运动。

    蔡元培第一次出任北大校长的末期,当时已并不在北京居住,而是身在杭州的浙江病院中养病。在此之前三年时间,蔡元培也不在北京,只是名义上的北大校长而已。早在1923年初,因不满北洋政府教育总长彭允彝破坏法制的行为,即已提出辞职,离京南下。同年秋,转赴欧洲,从事研究和著述,并参与要求英、法等国退还庚子赔款兴办教育事项。1924年1月在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经孙中山提名,当选为候补中央监察委员。同年11月,蔡被任命为俄国庚子赔款委员会委员,并推为委员长。直至1926年初回国,蔡元培仍暂居上海,一直没有实际参与过北大的校务管理;当时的代理校长为蒋梦麟。

    就在蔡元培从欧洲归国之际,北大评议会及代理校长蒋梦麟等均曾致电请其速归北大,但蔡的回电均称“亟思来校,惟现在尚难于脱身”云云(据《北京大学日刊》,1926年4月13日)。在此之后,5月至6月间,蔡元培与北大校方及同仁之间,函电纷驰,均是以胃病发作之由婉拒回京。1926年7月2日晨,蔡又收到胡适来信,遂决定写一长信再答胡适(据《胡适来往书信选》,中华书局,1979)。此信开篇即提到:

    “前日又奉惠函,知于新六兄处知弟近状,而仍促弟北行。昨在南洋大学晤丁在君,言接兄一函,嘱彼促弟北行,且有不行则‘资格丧失’之警告(弟实以毫无资格为自由,方且求失之而不得也。然尔时在君未携尊函,亦言之不详,恕不详答)。今晨又奉惠函,报告各难得教员纷纷他就之警讯,而且知钢君非即得六千元欠款之偿还,则亦将一去不还;虽承先生向新六商借,而尚无把握。先生对于北大,对于学者,对于弟,均有尔许热诚,弟佩服感谢,非言可表。然弟竟无以副先生之厚望,死罪!死罪!”

    蔡元培于7月2日晨收到的那封胡适来信,至今未见披露,但据蔡信约略可知,胡适来信的主要内容是向其报告北大教职员“纷纷他就之警讯”——— 因为薪金积欠太久,众多教职员不得不或正准备离开北大,另谋出路。

    “胡适与北大”文献展,展出了此信原件(约写于1926年6月底),恰可与蔡信互相参照,部分解决了这一历史悬案。此信只有两页展出,不知为“残件”,虽然如此,亦颇具参考价值。信文转录如下:

    孑民先生:

    今天忍不住,又写此信与先生。

    现在学校的好教员都要走了。

    北大最好的是物理系,但颜任光兄今年已受北洋之聘,温毓庆君已受东北大学之聘。此二人一走,物理系便散了。

    数学系最久而最受学生爱戴者为冯汉叔兄,汉叔现已被东北大学用三百现洋请去了。他的房子帖“召租”条子了。他的教授的本领是无人能继的。

    钢和泰为世界有名学者,我极力维持他至数年之久,甚至自己为他任两年的翻译,甚至私人借款给他买书。(前年有一部藏文佛藏,他要买,学校不给钱,我向张菊生丈借了一千二百元买了一部《论藏》,此书为涵芬楼所有,但至今借给他,供他研究。)但他现在实在穷得不得了,要壹佛像过日。现在决计要(以下缺)

    据此可知,蔡元培离职之后的北大教员流失问题,与学校经费短缺、教职员薪金长期积欠的问题如影随形,愈演愈烈。胡适对此,深感痛心,虽苦心筹措,但实有独木难支之感。为此,他多次致信蔡,切盼他能及时返校,力挽危局。

    由上述所引两通信札残件可知,在北大挽留蔡元培的行动中,胡适曾多次致信蔡元培,力陈北大积弊与隐患,迫切希望蔡能继续主持北大、维持北大。结合已有的相关文献,如《蔡元培全集》《胡适来往书信选》等所载相关信件,胡适在北大“挽蔡”行动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一目了然。

    胡适没有烧掉蔡元培的信

    蔡元培于1926年7月2日致胡适的复信内容较长,将自己坚辞北大校长的苦衷与缘由详尽论述,因涉及当局意旨及人事调整细节,个中内幕当时极为私密,不宜公开,故于信末郑重嘱示:“此函承阅后请‘付丙’,请勿示外人。弟对于先生不敢不求谅解,而其他毁誉听之,不愿与辩也。”

    所谓“付丙”,即“付火”之意,是让胡适读过此信后即刻烧掉,绝不能外传泄露。然而,胡适当年收到此信后并没有将其烧掉,或出于对蔡的尊崇,或出于其对史料的珍视,他将其秘藏于家中。直至他于1949年离开中国大陆之际,不得已将其与大批藏书及书信都遗留在了北京家中,此信得以继续存留于世。直至1979年被整理出版之后,遂为后世读者及研究者所知。

    原来,蔡元培在信中首先明确告知胡适,“六月二十八日午前十一点,弟已致一电于国务院及教育部,辞去北大校长及俄款委员之职”。这一答复,无异于宣布包括北大在内的北京各校经费问题,他实在已是无能为力了。至于为何要连辞两职,他概括理由有三,其一为“预料教育公债由弟参与之无效”;其二为“怀疑于现在是否为取消不合作主义之时期?又否有从井救人之必要”;其三为“认辞职为较善于被免职”。

    蔡元培认为,“俄款本已可全由吾国政府支配,从前借俄使之压力,作成俄使得有专用于教育之要求而设委员会处理之”,但近期“俄委员对于维持国立各校之提案,屡屡梗议”,其用意与缘由都不甚明了。如果以为“弟若与俄委员一块,彼必照行,谈何容易?若果如此其易,则彼必有利用我之条件,弟岂能受之?”而且,蔡认为当时的北大代理校长蒋梦麟比他更适合从事“俄款”商洽工作,称“惟梦麟对于此事,知之较详,而平日办事之手腕又远胜于弟,或者有促成此事之方法。闻内阁已有别派委员之议,不如弟先让出,而梦麟或可补入,则办理较为顺手。”

    蔡信中提到的“俄款”,即俄国退还庚子赔款;蔡与北大校长之职一同辞去的“俄款委员”,即俄国退还庚子赔款委员会委员一职。这里需要约略介绍一下所谓“俄款”的来龙去脉。

    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北京爆发了“庚子之乱”。这一年,八国联军攻占北京。1901年,李鸿章被迫与德、法、俄、英、美、日等国签订《辛丑条约》,同意赔偿白银4.5亿两,分39年付清,这即是所谓“庚子赔款”,简称“庚款”。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后,新生的苏维埃政权主动提出退还部分赔款,经议定这笔钱,除了偿付债务外,其余悉数用在教育上。

    时至1926年,以北京大学为首的“国立九校”的办学经费,已经大部分依赖于所谓“俄款”。而当年的“俄款”因为各校分配比例,以及教育部行政经费是否应从“俄款”支出的争议,迟迟无法分割下放,导致各校教职员薪金积欠问题,日益突出。各校内部以及与教育部当局的冲突,也日益激烈。

    在这种情势之下,已赴欧考察三年,刚刚返国却迟迟未返校的北大校长蔡元培,再次成为社会舆论之焦点。因为他虽于三年前宣布辞职,但实未获允,还是名义上的北大校长;另一方面,更因为他还时任“俄款”委员会委员,且早在1924年即被推为委员长。

    蔡元培信道出辞职内幕

    蔡元培在信中告知胡适,他己请辞北大校长及俄款委员之职,实质上就是已与北大各方面完全脱离关系了。那么,除了来自俄款委员会方面的压力,以及对北洋政府教育政策本身的不满之外,还有什么必得让蔡下定决心、完全脱离北大的重大原因呢?

    蔡元培在信中申明,“弟三年前出京时,本宣布过‘不合作’之意见”,“今之北京状况,可以说是较彭允彝时代又降下几度,而我乃愿与合作,有是理乎?”且当局早已预谋改组北大之计划,他亦听闻自己将离开北大另有任职,这样一来,只能是要么坐待免职,要么主动辞职。所以,他决定与其坐待被动免职,不如主动辞职。看来,他之所以坚辞北大校长,无非是时局动荡之下,当个人理想与政府意旨发生激烈冲突之时,做出的极为决断的个人抉择而已。面对胡适等北大同事与友人的劝说、挽留,蔡一方面深感歉疚与不安,信中接连自称“死罪”即是表达此时心意;一方面也明确表达辞职之举实属主客观因素皆备,无可更改,信中所述各种需阅后“付丙”之内幕已足以印证。为此,对胡适在信中所抱怨的北大教员流失状况,蔡只能说:

    “诸位重要教员之耐苦而维持,弟自然佩服万分。但弟不能筹款以供之,则即不能为继续维持之要求。对于‘别有高就’之教员,自然为北大惜之;然弟既以‘不合作’律己,宁敢以‘合作’望人?”

    因胡适即将取道西伯利亚赴英国,商洽“英款”应用于中国教育事宜,蔡元培在信末寄望于他,称“先生将以本月十七日由西伯利亚赴英,不能面别,一罄所怀,良为怅惘。惟望先生对于庚款,有良好之影响,使此款之应用,不致受国内多数反对,与日本庚款相等,使此款至少等于美国。”

    尾声

    1926年7月17日,这一年的《胡适日记》从此日“开记”;这一年从此时起,胡适基本皆在欧美各国游走,故他将这一年的日记称之为“欧游日记”。这一年的日记中,他为英国退还庚款事宜多方奔走,收效也不甚理想。

    值得注意的是,《胡适日记》这一年前半段的内容全部“佚失”,或者可以理解为这一年前半段,胡适因事务繁忙或心情不佳之故,确实没有写日记,但又总觉得似乎是人为删除掉的。因为,胡适这一年仅存的下半年日记中,对蔡元培辞职及与其多次通信的相关事迹也只字未提。基于这些细节推测,或出于往事不堪回首,或出于为师友保密的用意,胡适极可能对这段历史有过刻意的“加密”之举。如今,要想了解这段史事真相,胡适那些曾经没有“付丙”而付诸秘藏、得以残留的来往信件,应当都是相当宝贵的重要史料。去年北大文献展上的胡适“残信”,自然应当引起研究者的足够重视;也寄望将来会有更多的“公藏”公布与披露,还原这段重要历史。

    ◎ 肖伊绯,学者,现居成都。著有《胡适的背影》等。

新浪娱乐公众号
新浪娱乐公众号

更多娱乐八卦、明星独家视频、音频,粉丝福利扫描二维码关注(sinaentertainment)

娱乐看点

高清美图

明星势力榜

票房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