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最后一封信》：活着的复杂况味

    “人间”是个特别古老的词。古人觉得神、仙、佛都在天上，所以把他们称为神人、仙人、佛人，而人在地上，有人的地方便称人间。对于人间，自古以来文人墨客为它赋予了复杂的况味，唐诗宋词大多写的是人间事，近现代王国维“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和林徽因“最美人间四月天”，当下还时常出现在流行文化中。

    诸如《红楼梦》《西厢记》《镜花缘》《聊斋志异》等等名著，哪一部写的不是民间的故事，哪一部又不是在诠释人间的含义？所以，中国人对人间事的见多识广、见怪不怪，是很自然的。即便如此，在读到薛晓萍所著《人间最后一封信》时，还是被里面的11个故事震撼——时光荏苒，岁月变迁，人间的悲伤欢欣换了个模样，但滋味却一点儿没变，让人拍案、让人沉默、让人感动、让人无奈……当然，也让人不至于失去希望。

    出生于1956年的薛晓萍，在三位至亲去世之后，出于悲伤与内疚，她注销了自己的两个事务所，专职做养老机构的义工，关注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与精神状况。她的新书《人间最后一封信》，以11位老人的遗嘱为出发点，讲述了这群从60多岁到八九十岁的老人对人间的最后一点惦念，全书用非虚构的写作方式，把一个话题硬生生地推到读者面前：人间究竟值得不值得？

    农村老人的养老困境、自杀现象等问题经过媒体的报道，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人间最后一封信》中写到的老人，大多数居住在北京的养老机构，退休之前，也多拥有体面的职业与收入，最不济，也有一套价值不菲的拆迁房留给子女，但令人惊诧的是，城市老人所遭遇的亲情困扰与情感缺失，与农村老人大致相同，尤其是晚年期望子女的关心而不得这个冷酷现实，更几无城乡差别。

    因为母亲难产而死，女儿恨了一辈子爸爸当初没有选择“保妈妈”；因为不可控的外部环境变化，导致留给子女的财产“分配不公”，儿女记恨父母10年；在占领了父母的房产之后，儿子与儿媳再也不搭理住养老院的母亲，这位母亲的全部情感只能寄托在一只小花狗身上，遗嘱中写道，死后存折里的12万元，全部留给狗……

    在这些故事当中，能读到一个浓重的社会情绪，这种情绪或可被称为“厌老”——不但老年人自己“厌老”，为人子女者的“厌老”行为绝不是个例。为何那么多父母与子女之间，会因为财产、家事而成陌路甚至反目成仇？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课题，这当中，既有家长有意或无意间犯下的过错，也有子女人性麻木、情感冷酷使然，更重要的是，当事人往往会将家庭矛盾当成“隐私”，并不愿意为外人所知道，这导致更多的悲剧寻找不到内因与外在的解决办法，无形当中为局部的社会氛围增加了火药的气味。

    《人间最后一封信》的文笔真实、朴素，它打开了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盖子，盖子下面，是无数城市老人孤独的背影与无声的呻吟。这些故事会让人产生一种怀疑：人间究竟值得不值得？这是作者薛晓萍的追问，是她笔下老人的疑问，也应是读者的诘问……人活到最后，难免都会问到自己，来人间走一遭值还是不值，我们期待的答案都是前者，可真实的境况却是，会有很多人选择后者。

    最后一封信，在人间写，写给人间，其言也善，其情也悲，有控诉，也有忏悔，有绝望，也有和解……只是，这封信作为遗嘱，情感浓度太过黏稠，令人不胜唏嘘。1942年10月10日，弘一法师临终的前三天，写下“悲欣交集”这4个字，成为他最后的绝笔，关于这4个字的解读，后人有诸多说法，其中有一种说法是，这4个字更多地指向“圆满与欣慰”……《人间最后一封信》这本书的内容，也可以用“悲欣交集”来形容，只是读完之后是否能感受到“圆满与欣慰”，不同的读者会产生不同的理解。

    无论值得不值得，人间困苦离愁、欢乐喜悦，大致上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人们体会人间百味，更愿意阅读苦的故事，来警醒自己，别“当局者迷”。人在时间面前太渺小，人间的事，很多时候不得不交给时间去验证，值得也好，不值得也好，先把时间熬过去，回头再看才有醍醐灌顶的感觉。所以，读《人间最后一封信》得到的最大感悟仍然是：活着，无论遭遇什么都要执着地活着，不枉人间走一回。

韩浩月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8年07月24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