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一个潮湿而暧昧的亚热带名词,溢满青木瓜之香,悬挂在北回归线以南的灌木丛林里,抚摩着伤痕累累的艳丽表皮,却难以触及她果核般坚硬的心脏。
有一部名为《印度支那》的法国电影,它展示了一个的法国式的优雅浪漫的想象。印度支那,那是一个被殖民历史遗弃的名词,原指中南半岛,现一般只指越南、老挝、柬埔寨三国。在它狭长的版图上,重叠着上一个世纪的对爱情的陈旧记忆。
最初的越南,就是法国记忆里的越南。西贡、湄公河这些褪色的地名,透露着那个时代雨季般迷离的浪漫哀伤气息。
越过抵挡太平洋的堤岸,玛格丽特-杜拉斯的越南渐渐显现在乌云低垂的湄公河深处。
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动乱时期,一个乌发碧眼的法国少女和一个苍白忧郁的中国青年,难以阻挡熔岩般的《情人》欲望,纠缠在一间幽暗伤心的木屋内,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在法国的记忆里,越南意味着传奇的殖民生涯和罂粟般娇艳的异国恋情;但对美国的记忆而言,越南却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无数年轻的自由生命被永远留在了那片热带丛林深处......
历史学家说,越战悲剧就源于美国人不相信自己把握不了搞不掂这个民族于是,在好莱坞战争片的历史里,越战片,永远成为一个令人伤痛的名词。
战争给人的创痛从没有像这里揭示的那样真实,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在《现代启示录》里,沿着湄公河而至六十年代疯狂的"黑暗深处"。那里,人性被战争异化的残酷推向了及至。
一个纤弱娇怯的越南女孩,用一杆老式阻击步枪击溃了山姆大叔武装到牙齿的《全金属外壳》,在重伤被俘后,她唯一微弱的声音是"杀死我"!斯坦利-库布里克用其独特的长镜头拍摄表现了这一震撼人心的惨烈场面。
也许不会有人记得最早的一部越南抗美儿童片《阿福》,电影里的越南游击队员都很酷,挂着一条方格图案的围巾、穿着拖鞋、手提一支中国制造的半自动步枪。但是,吴宇森在《英雄本色3——夕阳之歌》中,却生成了邪恶的越南军人原形:委琐,邪恶,说着难听的鸟语。这是一次危险的定位,现在香港电影里的越南人大部分都是黑社会杀手或者毒枭,比如著名的越南人龙五。
这是另一种越南,香港版的黑色越南。
但对中国而言,越南的意象却是一种难以言述的隐痛。
八十年代短暂的中越边境战争,造就了中国版的越战片如《高山下的花环》、《雷场上的相思树》等。和美国的越战片一样,牺牲、牺牲、再牺牲,《猎鹿人》、《野战排》、《天与地》......这样的噩梦一直延续到后越战片里,西尔维斯特-斯塔隆流下的《第一滴血》和罗伯特-德尼罗在《出租车司机》里的最后疯狂,呈现了越战悲剧的强大惯性力量。
这样的令人震撼的场景同样凸现在越南导演包东尼的《忘情季节》里。"少女与诗人,妓女与车夫,美军与孤儿"这样三种被遗弃的情感关系,构架了一个多边形的悲剧。
后的西贡泛着恶臭的街道上走着神情麻木的人们,空气里酝酿着暴力和罪恶。重新踏上越南土地的美国越战老兵的目的是找回在越南时留下的女儿,而等待他的却是无数次失望。
然而最悲惨的一幕还是出现了:就在他要最后离开越南的时候,他在一群妓女中发现了女儿,她的身上正趴着一个猥琐的男人——我永远无法忘记顷刻间那个美国老兵脸上的老泪纵横……
面对这样一块饱含着苦难、泪水和绝望的土地,生于越南、长在法国的导演陈英雄第一次回到了越南。西方教育的背景使陈英雄对越南既充满温情,又冷静而超然。陈英雄的越南三部曲《青木瓜之香》、《三轮车夫》、《夏天的滋味》,以一种博大而悲悯的关怀描绘了一个多元的、复杂的、真实的当代越南。
从一个年轻女孩的爱情童话开始,陈英雄在《青木瓜之香》里重新建构了一个精致、凝滞的古典越南,涉及了他的童年记忆,流露着东方式内敛而悠长的舒缓诗意。再现了越南自五十年代后渐渐褪色的传统形象。
在那幅破碎的爱情拼图《夏天的滋味》里,缠绕着夏日气息,如同女子的嘴唇,水果般丰润温柔,芳香四溢。陈英雄以私密的方式去窥视一个家庭三姐妹的爱情故事,回避了对情欲的直接描写,而使之呈现出一种审慎的、洁身自爱的美感,透出东方特有的典雅气息。
《三轮车夫》展示了对暴力、性和疯狂的一种文化书写,触目惊心的色彩、狂乱的手提摄影和漠然的窥视镜头使该片的影像有着某种令人感到压迫和晕眩的力量,洋溢着一种"水泥气息"。
陈英雄已经超越了自然地理意义上的越南,而是在直接书写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属于每一个对故土饱含热泪的异乡人。
当片中的诗人梁朝伟面对着滔滔湄公河水闭目凝神时,我似乎可以听到在他的胸腔里发出的那一声悲苍的感叹:
啊!越南。(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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