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谈女性电影人困境:中年女性角色太套路

陈冲谈女性电影人困境:中年女性角色太套路
2019年10月16日 19:18 新浪娱乐

由平遥国际电影展与新浪潮联合举办的这场大师班主题很有意思,叫“冲啊,女性电影人”,一语双关。陈冲这一路,是怎么冲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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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文革后中国最早的顶流女明星,后来去好莱坞发展,合作过多位国际一流导演,主演的一部英语片横扫包括最佳影片在内的9项奥斯卡大奖;

  她曾两度获封金马影后,却不甘囿于演员舒适圈,转型导演后的第一部作品将李小璐[微博]捧为史上最年轻的金马影后,但也遭受了一些争议。

  从闭塞到开放,从出国到回国,从演员到导演……她自身经历的漂泊与起伏,就是一个巨变时代的缩影。

  她是陈冲[微博]

  由平遥国际电影展与新浪潮联合举办的这场大师班主题也很有意思,叫“冲啊,女性电影人”,一语双关。陈冲这一路,是怎么冲出来的?

  张瑞芳和谢晋带我入行

  我不是有天分的小孩

  我开始演电影的时候是14岁,当时全国要拍长征三部曲,上影厂分到的是《井冈山》。我当时是射击队的,在外面晒得黑黑的,像个女游击队员,就把我招去了。当时是朱时茂[微博]演男主角,我在剧本里就一句台词,要热泪盈眶说“老罗叔叔,井冈山丢了!”我整天练这句话。

  我们还没开拍,文革就取消了这部电影,我就很沮丧,因为要回高中念书了。上影厂有位老前辈,也是一位很棒的女演员叫张瑞芳,办了个演员培训班,看到我那么努力,就说要不你来培训班吧。在那待了差不多两三个月,让我们排练话剧片段,学习打快板、念诗歌。

  文革结束后,谢晋导演要拍《青春》,我们班一共五个女同学,说我太小不用去了,后来谢晋看见我在边上待着,就把我叫去了。我的记忆是这样的,但我前几天跟一个同学聊天,她说没有呀,你给谢晋念了快板呢!

  谢晋导演的确是很会用新人,我没有多少天才,不是一个上来就会演、特灵的那种小孩子。他选我去了以后,除了剧本以外,还写了二三十个小品片段,把我们放在农村,每天让我们排练、找到人物关系,熟悉农村生活。今天是不可能这样拍了,很奢侈。一个月后开拍时我就没有怯场和紧张了,因为已经排练了那么久,而且不是排练电影的东西,对电影还是很有新鲜感,等于是一个表演速成大师班吧。

  《小花》一夜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

  一辈子有这样一部电影,是天赐缘分

  我当时很天真,就想努力把戏演好,现在回头想,是被周边的一种气氛所感染了。当时大家都很年轻,我还记得他们说我们不是一部大片,所以厂里没给拨那么多胶片,有富士的,还有过期的,混用还不够,就在回忆段落用了一些黑白的,这是客观条件限制的结果。

  片中用了很多两极镜头,比如大全景跳到大特写,当时是很新鲜的做法。我虽然不懂,但是能感受到那种创作的气氛。

  《妹妹找哥泪花流》《绒花》两首歌曲,到今天还有很多人翻唱。我还记得当时是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王酩兴奋地跟我们说,曲子出来了!他一边跺脚一边给我们唱,那个公鸭嗓,我还心想怎么这么难听,出来了是这样一部完整的作品。当时的战争片很少注重兄妹情、家庭情感上,这也是一种突破。

  《末代皇帝》首映的时候,李先念出席,他当时已经非常年迈,对活动没有太多反应。但介绍到我的时候,他眼睛一亮,说:小花!

  一辈子有这样一部电影,真的是幸运,是天赐的缘分。

  第四代导演滕文骥的《苏醒》,也是一部很有探索精神的电影。我对这部电影已经记不太清,找到我时我才不到20岁,今天想来肯定没有演好。印象最深的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古典音乐,文革时是不允许听古典音乐的,我们几个演员是在导演宿舍里面一起听的贝多芬、拉赫玛尼诺夫,那份震撼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从那时候起我就爱上了古典乐,一直到今天。

  远赴美国,接受理想和爱情的死亡

  从端盘子到跑龙套

  我从小就是个有忧患意识的人,很无知、很懵懂的时候,灵魂深处就有一种忧患。一夜间成名的状态让我非常不安,高考一恢复,我就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无知,觉得我得立刻去上大学。突然间人们给你那么多爱戴,非常莫名,你自己心里是知道的,昨天还无名,为什么今天就那么多人簇拥你?我觉得我必须上大学。

  那时候我已经离开高中,高考恢复的时候我17岁,很多年没有好好读书了。我自己坐在培训班屋里复习功课,我同学都比我大,看见这个孩子还有这个机会,就帮我倒水冲茶,一直支持我。考上之后我也一直禁不住拍电影,我就觉得不能这样了,刚好有了出国机会,我觉得应该继续上学。

  当时出国不像今天,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申请一个护照、签证,要求爷爷告奶奶托各种人。到了美国,就两眼一摸瞎,那种文化冲击是今天不能比的。当时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美帝国主义,只看过几部美国参考片。我是文革长大的,一路都很艰难贫困,但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贫困,到了美国以后要自己交房租、买吃的,一下子觉得太不适应了,第一次进超市吓一跳,居然有这么多种东西,生活中突然出现无限选择。一个人有选择以后,才会真正成熟,因为你要决定,要选择。

  我是一个情感很激烈的人。到美国之后,一个是理想的死亡,一个是爱情的死亡,这两件事情让我骤然成熟了。我花了差不多十年时间去消化这两个死亡。

  我在美国打过很多杂活,比如在图书馆工作、带孩子、端盘子,在得到最佳女主角之后这些事都干过。我从纽约搬到洛杉矶一个大学,那个大学有几个中文教授,办了个中国电影节,放了《小花》《苏醒》,请我过去,我一看天气这么好,再带我去迪士尼玩了一圈,我就说我不想回纽约了,就留在这个学校读书了。

  我班上有一个女同学,是在好莱坞做特技演员、动作替身的。她说你原来演过戏?我说我还得过最佳女演员呢。她说那你还打工?你去演戏试试啊!

  我打听了一下,说整个好莱坞,全部东方人都给了一家代理商。我坐了两个钟头的公共汽车,到了那个办公室,我说我演过什么什么,他们看了看我,说你去拍张照,把照片送来试试看。一段时间过去我想可能没戏了,突然间有一天来电话了,说有一个炸鸡广告,可以用“少数民族”,你去吧。

  去了以后,有一大群美女在那等着,我调头就走了,没敢进去。我说看到那么多人,不习惯。因为当时国内的教育是谦虚,我不可能说我比她们两千个人都强,他们说你不想去就算了,我说下次我一定克服。

  后来又有了一个机会,是一个挺红的电视剧。我走进去,他们说行行,就她了。剧本是里面有个选美的场景,让我演一个台湾小姐,我一看行啊,一天的工资够我原来一个礼拜的。我就穿上旗袍,在台上从左到右走一遍,没有一句台词,这就是我的好莱坞处女作。

  然后又有了一个有台词的戏,叫《Mike Hammer》,我的台词是:“Mr Hammer, do you like some tea? ”就两部戏,我就进了演员工会,后来演了很多小的客串角色。

  怀念《末代皇帝》和贝托鲁奇

  我对电影的爱和激情,是从这部电影开始的

  《大班》我是为一个夏威夷女孩的角色去的,但因为我是中国人,被否掉了。出来走到车库,遇到一个老头,他是很成功的制片商,递给我一张名片,让我的代理给他打电话,我就去演了《大班》。

  在《大班》之前,曾经有一次说需要一个东方人主演,我觉得这样的机会可能一辈子才会有一次。为了演好那个电视主播角色,我把餐馆打工的所有钱(每小时五块多)全拿去补英语了。整个找演员的过程有三四个月,他们给了我很多经典电影场次帮我排练,演给导演看,甚至最后都跟男主角试戏了。结果有一天我收到一大束花,说对不起,这次不能跟你合作了。我特别沮丧和绝望,觉得努力跟梦想好像没关系。

  有一天演员副导演又给我打电话,说这下有一个角色百分百适合你。这就是《末代皇帝》。导演贝托鲁奇从一见面就跟我聊天,没有试镜,就是这样一种亲切感。这个机会让我觉得,你所经历的都会是你的财富,让我恢复了信心。

  《末代皇帝》仅拍摄过程就有八个月,我参与的部分有半年,我看到了全世界最顶尖的一群艺术家,耳濡目染。我对电影的情感、对电影的爱,我这辈子不会再逃跑了,这些都是我在这半年里得到的。包括我后来做导演,我没上过科班学习,这份激情也是从《末代皇帝》开始的。

  当时我们把溥仪、庄士敦的回忆录都读了,但溥仪和婉容在一块的照片就两三张,回忆录里关于她的记载也很少。你就能感觉到这个人物的悲剧性,因为她没被人关注过,这个任务落在我身上了。

  导演对你的欣赏、对你的关注,让你能做到比你自己原来好很多。导演会告诉你你自己不知道的优点,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在的力量。我最大的一个改变,是知道了我所能达到的东西是什么,把最好的东西呈现出来,这个对我是最重要的。

  拍摄上,我第一次感受到电影的诗意。电影比小说更接近诗歌,这个概念是我从《末代皇帝》感受到的。它写的句子是诗的句子,视觉、音乐、语言都更接近诗歌。整个现场就有这样一种气氛,当时我们的摄影师堪称胶片世界之王,他都是轻声说话,现场有一种尊严,不是大吼大叫、发脾气的。我希望我自己的导演现场也能这样。

  与大卫·林奇、奥利弗·斯通合作

  每次我都能从大导演身上学到很多

  《双峰》导演有个女朋友,是非常有名的模特,当时这个角色是写给她的,讲一个小地方突然来了一个闯入者。但后来导演跟她分手了,她就不演了,就找到了我,觉得东方人也不错,也像是一个外来的闯入者。所以要是他们没分手,我就演不了这部戏了。

  《天与地》是有一天我在洛杉矶时报上看到了一个书评,写了一个越南到美国的女人的自传。我读了那本自传,觉得她的人生经历太棒了,我要把这个版权买下来。都快买下来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说奥利弗·斯通也想买,想卖给他,因为他更可能拍出来。就这样我就失去了版权。

  奥利弗·斯通搁了两三年,等自传续集出来了,他觉得有了两本之后可以开拍了。那时候我都快30岁了,女主角14岁,我当时要是有刘晓庆[微博]的勇气就演了……导演问我能不能演她妈妈,我心想行啊,这么好的故事,让我演她爸我都答应。

  我每天化老年妆,拿吹风机吹皱纹。奥利弗导演是非常贴近生活的,跟谢晋导演有点像,我们每天在稻田里种地,浑身酸痛,在越南下田一个月,后来才去泰国拍电影。

  每次我都能在这些大导演身上学到很多,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值得参考的。

  再演花瓶角色是践踏所爱

  导演《天浴》:处女作的激情一辈子怀念

  香港曾经有一些机会让我去演电影,但警匪片什么的不是特别合适,就去演了一些我都不想告诉你们的东西。这时候我回上海过30岁生日,过得很隆重,为青春送葬的感觉,鲜花多得跟葬礼一样……在上海找了一帮培训班同学吃饭,这时候说关锦鹏[微博]导演的美术指导也想来,我说来呗。聊完之后就开始了《红玫瑰白玫瑰》

  我很欣赏关锦鹏导演对人物的细腻观察,当时让我演我觉得是很幸运的。我自己觉得我更像白玫瑰,但他们让我演红玫瑰。我很喜欢《红玫瑰白玫瑰》的现场,你仔细看红玫瑰的家,墙上有很奇怪的马赛克,景是很抽象的。我也能在现场感受到拍电影的一种不同方式,令我很兴奋。

  后来得了金马奖最佳女演员,我又有了一些思考:在好莱坞大部分都是反面角色,已经不再是花瓶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是践踏自己所爱的东西。

  这个时候我被请到柏林电影节当评委,2000年前都是非常绝望的电影,看完我也觉得我也经历过悲剧,民族也经历过悲剧,我的感受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严歌苓[微博]跟我说她写了一个朋友的经历,听完我很有感触,去柏林之前她把这篇小说给我看,看完我心潮澎湃。回来飞机上12个小时,我差不多就把剧本写出来了,然后请严歌苓一起修改。

  我从很小的时候,差不多九、十岁,就讨论过怎么样能不让我和我哥去很远的地方插边落户,我对远方既好奇又恐惧。我14岁进了上影培训班,我的同学有很多农场回来的,讲了很多回城的心情。我如果不拍那部戏,以后就拍不了其他戏,我必须拍出来。

  我不懂制片、导演,也没怎么写过剧本,就是凭着想要把故事讲出来的冲动出去筹资,筹资过程非常痛苦。富人一晚上打麻将可以输掉一百万美金,却跟我要各种投资能回本的证明。那时候就是很嗨的感觉,能感受到自己成长的弧度的时候,是最幸福的。

  当时我们租了好几辆公共汽车,位置拆掉一半放器材。路上颠得很厉害,一路上你就觉得天上云彩的色彩是你从来没见过的,草地上新长出来的花也是你从来没见过的,处女作的那份激情是我一辈子都会怀念的。

  回忆《太阳照常升起》

  姜文让我知道该怎么跟演员沟通了

  姜文找我演戏,我临去才收到快递来的剧本,他说林大夫这个角色非你莫属,我看完说这个角色很“十三点”啊。在演每个角色的时候,其实不是我进入角色,而是在我内心去寻找她,把她肯定下来。

  你站在一个好导演面前就会演戏了,姜文就是这样的好导演。戏里我向黄秋生[微博]示爱的时候,姜文给我的提示是,你想想上台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激动感觉!这多好啊。 你跟这样导演合作挺过瘾的。还有一场戏是要抓摸她屁股的人,去感受别人的手,我想这怎么演啊,姜文说,你就开心啊!让你一下子就理解了。当然她不止开心,但开心是一颗种子,这场戏就有意思了。

  这让我知道该怎么跟演员沟通了。有时候你说多了会让演员困惑,有很好的想法你就说,没有就不说。

  我还客串了张艺谋的最新一部电影,那部电影应该快出来了。

  谈女性电影人困境

  中年女性角色太套路,难怪观众爱看青春的

  我合作过的大部分的导演,工作人员都是尊重女性的,我觉得女性不是要把她拎出来特别去尊重一下的,就是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应该有的尊重。比方说上级与下级,比方对自己的驾驶员、助手,对所有身边付出的人,尊重应该是天然的事情,是一种平等。我们是讲究平等的制度和国家,更应该注意。

  肯定也有被冒犯过,但这种冒犯就像雨衣上的水,不会渗透给我,我也不会刻意记住。

  前几天有记者问我中年女演员的困惑,这个的确是问题,英雄无用武之地,电影是造梦的东西,观众想看到青春靓丽的美女,制片方确实得这样做。

  我接到不少剧本,那些奶奶外婆的角色都那么程式化,套路到了极点,太无趣了。女人到了这个年龄不是这样无趣的,难怪人们要看青春靓丽的人谈恋爱了。不管在哪个年龄层次,人的渴望、失落,人性、人的生存条件,有趣的灵魂是不会变的。

  现在的孩子,包括我的小女儿,她已经能很熟脸地拍摄和剪辑,但她缺乏生活。今天的内容的确是有点缺少百花齐放的东西,生活那么丰富多彩、五花八门,银幕上能看到的东西的确是少了。就说我们的想象力也好,我们对内容的消化和理解也好,我觉得的确是有待于发展的。

  (何小沁/文 王远宏/摄影)

(责编:小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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