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花样年华》将上映，很少跟传媒接触的张曼玉又出来了，近日更接受了香港记者的访问。她比以前瘦了，但非常生猛。生活得很好，工作无往而不利。别人得不到的，她全有了。这个时候，她要的，是慢。

　　记：梁朝伟透露你拍戏过程中，常向王家卫问这问那，是否因为你很久没跟他合作，一时间尚未习惯？

　　张：对，但到后来我就再没有问了，因为问了都是白问，即使王家卫给你一个答案都不是真实的，因为连他自己都未固定。而且他导戏很在乎演员本身的，他还会翻看拍过的片，或者去到现场看过布景才会被激发，虽然我不知自己演什么，但我信任他，他会把那片段剪得很好的。

　　记：是不是每次到了场地，他要求你怎样做，你都可以达到他的要求？

　　张：都会做得不理想的，有时会觉得如果我一早有心理准备，表现会好些，但其实突发性地演，反而会有些魔力。但作为演员，能透过思考，把自己的想象加上去，这样算创造性表达，演员能有space去create的话，就是最理想的了。

　　记：你指的创造性表达在《花样年华》中是些什么？

　　张：是我的身体语言，用身体去感受那个女人，可能因我穿着旗袍，身体的活动会受它影响，而令自己说话的声线、手指的活动、坐立的姿势等都跟平日有明显分别，而我可输入的就是这些有形的东西，情感的输入反而不多。

　　记：你什么时候才投入到这个角色中？

　　张：戏拍了十五个月，本来令我很烦躁，但正因此，我才有足够时间感受她的心情，我想大概过了九个月，我才开始完全融入，感觉到自己穿着旗袍的局限，就因为衣服紧得令人动弹不得，feel到她们为何会收起自己而不敢表达出来。

　　美丽的旗袍

　　记：你在《花样年华》穿了二十多套很美丽的戏服，张叔平(美指)有否告诉你，为何要这样多？

　　张：开始我不知情的，戏一直都拍不完，又不时停拍，因为有些景是后加的，原有的衫不合适，于是又挑合适的布再做，就这样愈做愈多了。

　　我起初怕像时装表演，观众会看衣服多过看戏，但后来我才明白，要不是这批衣服，就看不出戏中时间的流程了。因为戏都是在屋内的，或者上落楼梯之类，很少外景，如果我不换衫，观众就会被混淆了。正因为这批衫款式多，才让观众分别了季节。

　　记：那么你喜不喜欢这批衫？王家卫会否送给你？

　　张：我很喜欢，但其实拍了这么久，这些衣服经历过冷热季节，而且有很多都是丝质的，不能常常洗，现在想找一件完整的都很难。

　　记：这样用戏服去局限一个角色，你以前有否试过？

　　张：以前都试过，但这次的感受最强烈。阮玲玉是历史上出现过的真人，而又只穿旗袍的，所以亦一定要穿。但苏丽珍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其实她穿什么都可以，只不过张叔平想拍一部全旗袍的戏而已。

　　学精了

　　记：梁朝伟是不是一个好的对手？

　　张：绝对好，我不懂怎样解释，虽然我跟他在电视剧《新扎师兄》后，一直都没合作，但至少拍摄期间大家都很舒服自然。

　　记：你是否透过梁朝伟去了解王家卫的要求？

　　张：他明白自己什么都不清楚是最好的，只要像张白纸。但我初时不明白，觉得梁朝伟什么都不理，那时王家卫约我们上办公室谈，但梁朝伟虽到场却不听的，他觉得听了也是白听。后来我就明白，王家卫现在跟你说的，转头就改得一干二净了。下次再跟他合作，我都会学聪明了。

　　记：你曾说王家卫在《旺角卡门》让你开了窍，十年后今日你再拍王家卫的戏，有没有新的启发？

　　张：不能说灵感，但令我记得那时的情形，我觉得很有安全感，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把我拍得差劲的，而且他是唯一能掌握到我最好一面的导演。但王家卫是特别敏感的，他看到一些其他导演看不到的地方，永远把我的最好的一面拍出来，他不怕花钱花时间，总之要找到你最好的一面为止。他重拍又重拍都是为了我，因为我演得不够好，角色不够连贯，所以我没有再怪他。

　　复杂的性格

　　记：你能不能形容他捕捉你的是哪一面？

　　张：几次合作都不同，但亦有相似的地方。他常说我这个人很复杂，所以他很想找我演一些复杂的角色，虽然我未必认同他口中的我，因为我们相处的时间有限，他根本未能了解我的所有面，但至少他看到的那一小部分是真的张曼玉。

　　记：你说的复杂，是否指把心事收藏在内心，但同时又很脆弱，好像《阿飞正传》的苏丽珍？

　　张：我也有这一面，但其实我也有强的一面的，不过暂时在电影里未浮现出来吧，到现在我跟王家卫拍过几部戏，他都是捕捉我弱的一面。

　　记：《阮玲玉》后，你开始跟很多国际导演合作，有否觉得自己的演技更上一层楼？

　　张：所谓国际导演，不过是来自不同国家的导演吧了，跟香港导演没啥分别，我更加不觉得跟他们拍戏是考试，不过是另一部戏，另一个情形吧了。

　　记：听说《花样年华》莫高窟一段，原本你是没有戏份的，但你亦跟大队去了，跟你期望有没有出入？

　　张：莫高窟是一个很神圣、很宗教的地方，我这个人就是很好奇，有机会到外面见识，我一定会到，除非是能力达不到吧。曾有人邀请我到很奇怪的地方做影展，我二话不说就答应，因为我并非为影展而去，而是为了去见识一下那个地方。

　　记：你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拍港产片，返港的首部片竟然是《一见钟情》，究竟是什么原因？

　　张：其实我一直都很想拍刘伟强(导演)的戏，我认识他时是《旺角卡门》，他是摄影师，而女的士司机这个角色，我又觉得自己可以试着演，就是这么简单。再加上王家卫那时又停拍两个月，他也不反对我拍外面的戏，于是就拍了。计划来得突然，又拍得很快，拍完又再投入王家卫这边，很平常，不是有什么计划的。

　　记：《甜蜜蜜》是你回港后一个很精彩的演出，亦见到你的演技放松了很多，跟《阮玲玉》有很多分别，之后又经过《宋家王朝》，现在你觉得自己的演技怎样？

　　张：基本上我现时的生活都比以往松了很多，不只单单是演戏，往后再拍戏亦希望自己继续用一种很松的态度去拍，在过程中真的感觉到点什么，全情投入去演，享受整个过程，拍完了，我又做回我自己，而不是记住自己是演员或明星，我希望日常生活我是普普通通的，投入角色时我都尽情享受。

　　记：四度获得香港影后，又得了一趟柏林影后，会否觉得有人很妒忌你？

　　张：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但我希望他们不会，我觉得每一个人的命都不同，奖可能我拿得多，但相对很多方面我都得不到，我同样接受我并非每一样东西都拥有，人比人气死人，总之你有你好，我有我好。

　　记：《宋家王朝》时，很多人都觉得《自梳》的刘嘉玲亦很有机会，自你获奖后，有否觉得很难面对嘉玲？

　　张：嘉玲很大方，没有表示过不高兴，而我也很想她赶快拿个奖，让人知道她的演技亦是很好的。有时获奖是要讲天时、地利、人和的，像今年戛纳，梁朝伟有奖，我就无，我都没有抱怨过，因为评审的品味是一个问题，同届的对手亦是一个因素，我觉得那刹那的机缘已经安排好了，我没有获奖，不代表我演得比梁朝伟差，那是缘份，我自己都做过评审，我明白奖项是怎样争出来的，当你明白游戏规则时，就不会再抱怨了。

　　与丈夫两地相思

　　记：现时你的时间是怎样分配的？会花多少时间在法国和香港？

　　张：要看我的工作，如果现在不是要回港做宣传，我是应该在法国的，有事办就回来，没法计划的。像1997年，我刚搬到法国，香港又无工作，于是那两年我大多留在法国，但去年我拍王家卫的戏，拍足一年，所以我又全年留在香港。一切随缘吧。到现在二千年我都是两边走，因为要四处做宣传，但2001年会怎样，我到现在都不知，这要看有什么方案好了。

　　记：如果我问你的家在哪，你会怎样答？

　　张：两边都是家。

　　记：就是说巴黎那个都算是家？

　　张：当然算是，那是我们大家建造的，老公是我很亲的人，巴黎的是我和老公一起的家，但我其他家人和很多好朋友都在香港，我自己的家也在香港，所以说我两边都有家。

　　记：你丈夫作为一个导演，对你投入了些什么？

　　张：没什么，唯一一件是他很了解我的工作，对我而言已经是很大的投入了，我想没多少个男人可以理解自己的太太全年不在自己身边的。去年替王家卫拍戏，拍足全年，他有过来香港探我，我亦有返过法国，但每次都只有一两个星期时间，我常向王家卫请假，要是他暂时不拍我的戏，我便返法国去，但有时连他都无法告诉我何时停拍，但中间一有空我就即刻飞走。

　　记：你们的感情是怎样维系的？就是这样子偷出时间来见对方？

　　张：如果我们两个都在拍戏，像去年那样子的确是很难维持的，但如果只是其中一个在拍戏，那就容易得多了，他在拍时我陪他，我在拍时他就陪我，一切都是看情形而定。我们的生活到现在都很有趣的，每天都不一样，这个月跟下个月我们的工作都不会相同，我觉得趁两个人未老，可以享有一种这样自然的生活。

　　记：法国人很喜欢聊天，很享受社会生活的，你配合到这种规律吗？

　　张：我现在可以了，我觉得自己自从认识他之后，这类聊天的机会愈来愈多，好像吃一个五个钟头的晚饭，我都开始觉得很享受。在香港跟朋友吃晚饭，真的只是坐着吃而已，每天都是这样，吃一两小时，有话就快说，无话就吃，然后----说声再见。不会停下来多几分钟跟你聊几句；相反法国人对着长久没见面的朋友，会相约三五知己拿着红酒杯慢慢聊的，连自己前几个月做过些什么都拿出来讲，但香港人就不会了。

　　记：那就是说你享受那边的生活多过香港？

　　张：不能这样说，我现在开始享受做任何事都拖慢少少，不用太急，做什么都学习去享受那个阶段，就算我做一个访问，我都希望可以很享受地去谈。近几年我没有再安排很多工作给自己，生活压力变得轻松、节奏亦慢些，感觉很好。(《南方都市报》冼泳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