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上的向日葵》：在胜负世界里挣脱“原罪”

《棋盘上的向日葵》海报

兼埼元治（渡边哲 饰）

　　文/洪三宇

　　作为日本公营电视台，NHK并不以电视剧见长（除去“晨间剧”与“大河剧”）。但今年夏天的情况显得有些不同。8月份的《这个不可以报销》里的小会计口碑极好，剧集更是创下同档期最佳收视率。前不久播出的《棋盘上的向日葵》（盤上の向日葵）固然没有类似的热度，却并不是没有亮点。

　　《砂之器》的影子

　　今年的NHK电视剧，似乎与将棋（日本象棋）结缘。上半年刚刚播出了一部玉木宏主演的《棋盘上的阿尔法》，眼下又来了一部《棋盘上的向日葵》。乍一看，两部4集电视剧仿佛有些关联。《棋盘上的阿尔法》讲述了一位“野路子”棋手通过职业考试成为“职业棋手（通俗点说就是下棋就有工资拿）”的励志故事。而《棋盘上的向日葵》的开头，一位通过职业考试的“野路子”棋手上条桂介（千叶雄大[微博] 饰）居然一路过关斩将杀入“龙升战”头衔挑战赛，仿佛就是《棋盘上的阿尔法》的续集一般。

　　不过，两剧的相关性大约也到此为止了。《棋盘上的向日葵》根据柚月裕子的同名小说原著改编。而后者是一部长篇推理小说，在日本被称为“以将棋为舞台的《砂之器》”。

　　《砂之器》是日本“社会派”推理小说家松本清张的名著。所谓“社会派推理”强调真实性，其故事背景大多定于人们日常生活的城市当中，所谓“案件的发生地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案件本身就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

　　与《砂之器》一样，《棋盘上的向日葵》的一开始，就展开了一个经典的二重叙事结构。一方面，通过警方发现的三年前死亡的无名尸体展开刑事调查；另一方面，又通过上条桂介及旁人的回忆，揭示了这位天才的悲惨过去。而将两者联系起来的，就是与死者一起发现的有几百年历史的名贵将棋棋子，被称为“初代菊水月制作的水无濑岛黄杨根纹理的盛上棋子”。

　　在推理过程中，观众很容易在《棋盘上的向日葵》中发现《砂之器》的影子。与和贺英良一样，上条桂介的人生，堪称底层“逆袭”的典范。从小失去了母亲，父亲又是个赌棍。他的将棋天赋偶然被唐泽光一朗（柄本明 饰）夫妇发现，还获得了那副名贵将棋棋子作为礼物。后来，上条桂介考上了日本第一学府——东京大学（在日本高考总人数中的录取率不到1%）。很神奇的是，他毕业后创办了一家软件企业并在商业上大获成功，随后又突然宣布辞职投身将棋界，并一帆风顺地成为“六段”！

　　可是，他也有和贺英良一样的悲哀。父亲上条庸一（涩川清彦 饰）根本就是一个人渣，完全未尽养育之责，而到了儿子在东京功成名就之后，却如同秃鹫闻到血腥味一样循踪而至。当然，认亲只是幌子，向发了财的儿子“敲竹杠”才是本质。父亲一次次地到来，为儿子带来的不只是经济上的损失。就像上条庸一要挟的那样，如果自己的不堪身世被父亲爆料而大白于天下，可以想象诸如《周刊文春》这样的八卦杂志会如何发挥……精神上不堪其扰的上条桂介会不会因此杀害了父亲，就像和贺英良在《砂之器》里杀害了期望他探望生父的三木谦一一样？看起来，警方也是这样认为的。当然，作为“人性化”的表现，警方决定在上条桂介正在进行的“龙升战”头衔战七番棋大战结束之后再将其拘捕，就像和贺英良完美举办了个人音乐会后立即收到了警方拘捕令一样……

　　出人意料的“原罪”

　　如果剧情真的这样结尾，柚月裕子女士的这部小说及其改编电影充其量不过是《砂之器》的无数模仿品之一。就像《东方快车谋杀案》的作者，英国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所确立的推理小说解谜惯例一样，《棋盘上的向日葵》的故事谜底也在结尾处揭晓。观众无疑会感到一些惊讶，之前似乎顺理成章的推理其实并不成立！

　　在小说与剧集名称中出现的“向日葵”其实是一个隐喻，暗示了上条桂介血液中的“原罪”。在一次企图以3000万日元了结与父亲纠葛的尝试失败后，上条桂介终于从上条庸一那里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原来，他的母亲早年与亲哥哥在屋后的向日葵田偷情，不意珠胎暗结。哥哥因此自杀，怀孕的母亲则为此与上条庸一私奔而去。上条桂介出生之后，母亲常常带着他到向日葵田地里散步，却发现孩子长得越发与亲哥哥相像，当两个面孔重叠在一起的时候，母亲因此而精神崩溃，走上了自尽的绝路。

　　这就是上条桂介本人作为“乱伦”产物的原罪。时常在他下棋时出现在棋盘上的童年所见的向日葵影像，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起初，向日葵影像往往落在了致命棋招之处，帮助上条桂介取得了胜利，但是在“龙升”战战成3比3后的决胜局，向日葵影像却出现在了一个致命败招的地方。上条桂介因此3连胜后4连败，与“龙升”战的胜利擦肩而过，仿佛是在偿还向日葵这朵“邪恶之花”所带来的“原罪”。

　　然而，剧中的上条桂介却又不是杀父凶手。这就引出了剧中的另一个重要支线人物，与上条桂介结识的“真剑师”东明重庆（竹中直人 饰）。“真剑”是日文汉字，看着唬人，其实就是“赌棋”的意思。“赌棋”并不合法，因此赌棋手往往与黑社会有染。因此，忍无可忍的上条桂介最后选择请求东明重庆干掉那个“自己之前称为父亲的人（上条庸一）”。只不过，东明并未从命，而是冒充黑社会成员对上条庸一进行了恐吓。此举果然吓得后者从此隐姓埋名，连邻居也以为他就此失踪了。

　　既然上条庸一并没有死，那警方发现的死者又是何人？答案又一次出乎观众意料，是东明重庆。说起来，他是一位娼妓的儿子，因此有着与上条桂介类似的不幸童年遭遇。在机缘巧合之下，他见识到了小桂介的将棋天赋，并与当时已经成为东大生的上条桂介再度邂逅。他的内心深处，仿佛在上条桂介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并希望后者能够代自己了却心中的遗憾，成为一名职业棋手。为此，得知自己身患骨癌而时日无多后，他邀请上条桂介下了一盘赌棋，并将自己的身世与遗憾和盘托出，最后竟然以“死谏”的惨烈形式恳求上条桂介投身职业棋坛。于是，上条桂介将东明重庆的遗体与心爱的珍贵棋子埋葬在了一起，并在其感召下，辞去社长职务，以业余棋手的身份通过日本将棋联盟的考核，成为一名职业棋士……

　　当一切真相大白后，《棋盘上的向日葵》有了一个日式大团圆的结尾。诚然，被证明无罪的上条桂介失去了“龙升战”的胜利。但他对于“原罪”的心结，也一起随着棋盘上的向日葵影像而去。从此之后，他将只为了达成东明重庆的遗愿而下棋，向着“日本第一”的棋士迈进，从而留给观众另一个悬念：在向日葵不再出现的棋盘上，上条桂介会下出怎样的棋局呢？

　　不为人知的胜负世界

　　除了出人意料的剧情之外，本剧还安排了一个佐野直子（莲佛美沙子 饰）的角色。 作为新人刑警，其实她在剧情中的地位可有可无，即便没有这个角色，剧情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变化。但这个角色，却又是《棋盘上的向日葵》中不可或缺的。佐野直子在剧中的“人设”，就是一位曾经的将棋“奖励会”成员，只不过是在年龄上限（26岁）到来之际，在只要获胜就能成为四段晋升职业棋手的关键时刻走错一步棋而功亏一篑，就此放弃了将棋事业！由于这样的专业背景，用比较形象的说法来说，她是一道桥梁，一头连着普通观众，另一头，则是将棋世界——用剧中台词来说，就是“凡人不可估量的输赢世界”。从这个近似“解说”的角色安排来看，将棋固然是日本独有的棋类项目，但如今的受众委实有限。将棋棋界的习惯与规则，往往通过佐野直子的台词，浅显易懂地展现在了观众面前。

　　看起来，与围棋一样，将棋在日本也从一种游戏竞技上升到了“棋道”的高度。《棋盘上的向日葵》中的“龙升战”，显然来源于现实生活中的“龙王战”。在日本将棋中，“龙王”与“名人”头衔一样，象征着职业棋手中的至尊之位。与围棋不同，由于将棋只是日本人自己的游戏，所以将棋的“日本第一”，自然也就等于“世界第一”。

　　就像剧中展示给观众的那样，将棋的头衔争夺战，充满着浓重的仪式感。对弈双方往往被安排在名胜景点，入住豪华旅馆，作“两日制”的对决。对局室安排在最高级的房间，对光线等等都要一一进行严格的检查。棋盘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可不像国际棋战上使用的那种没腿儿的棋盘。饭菜更不用说了，当地的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并且配备一位负责膳食的服务人员，想吃什么尽管开口。简而言之，仁至义尽。提供最好的环境，其意在于请你们充分发挥棋力。在如今的竞技世界里，除了将棋（与日本围棋）的头衔战，这种待遇简直不可想象。

　　置身这样的胜负世界，究竟有什么乐趣呢？《棋盘上的向日葵》剧中特地安排了一场东明重庆与兼埼元治之间的赌棋。两人做七番对决，每局赌金100万日元（相当于16万人民币），的确称得上是一掷千金！东明重庆为钱而来，但很快他就发现，身染重病仍然出场对决的对手其意根本不是金钱。与其说是赌棋，倒不如说是赌命。的确如此。崇尚樱花一般短暂而灿烂的花期，被许多人认为是日本文化的一个特征。享受下棋本身，为此不惜赌上性命在日本棋史上也绝不鲜见（比较著名的有江户时代围棋的“因彻吐血局”）。在《棋盘上的向日葵》中，当兼埼元治的生命力在七番对决中全然耗尽后，他却说出了一句“（下棋）很开心”而溘然长逝！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的确是“凡人难以理解的”。《棋盘上的向日葵》的一个成功之处，恰恰在于将这种“难以理解”在观众面前和盘托出，为此，NHK甚至请来了将棋名宿加藤一二三九段客串片中的解说员角色。

　　毫无疑问，对于在电子竞技与网络游戏冲击下日渐门庭冷落的棋类项目而言，让更多人了解它的存在，才是传承的先决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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