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很多人都认为当体力衰减了,就没有救助的必要了,其实不是的,人最值钱的、最能体现价值的是脑,年纪越大、经验越多,给社会的贡献也越大。他推荐《人类进化论》给我看,那是BBC为纪念达尔文进化论100周年拍的纪录片,我看了特别感慨,他说的话太有道理了!他说,从现在看来,人类遗迹都是从非洲走出去遍布世界的,人类社会早期就有互助,壮年的带食物回来给老人吃,我们现在来看这是孝敬,当时不是,当时为了实用价值———老人没牙了,体力不够了,可能会死掉,但他们对路的判断、对气候的判断,都为年轻人走出恶劣环境提供了帮助,年轻人为了自身发展必须要帮助老人,让他们带上自己往前走。
老院长的价值观给我的观念带来非常大的颠覆,我以前一直觉得生命没有救助的必要,他说我不对,说我的判断“非常功利性”。我18岁时认为女人活到30岁就不要活了,后来我到了38岁,觉得我精彩的岁月刚刚才开始,哈哈哈!写这部书提升了我的价值观,让我进入了另一个判断的境界,更加宽容、平等、慈爱地面对社会发生的一切。
“遗憾”
吴秀波(微博)改了表白的戏,
我很怨念,但现在理解他了
南都:这部小说和之前的有什么不同?感觉你以前的故事会有更强的戏剧冲突,而到了《心术》,你的视角变得宏大了。
六六:我年纪越大,写故事的视角越宽容。我小时候文字的最大特点是激情四射,有张力有活力,对世界的看法相对来说比较偏激,为什么偏激?因为我有偏激的能力。年纪大了后,可能我的荷尔蒙没那么多了,体能没那么高了,但我的心胸大了,视角广阔了,对人的解读层次也更丰富一些。
南都:写《心术》时,有没有让你自我感动的地方?
六六:我跟人说过,写作这个职业不是人干的活,如果有可能一定不要干这行。别人工作是用体力、时间,我们是在用心和血、用精力啊!如果想写一部好作品,你的思想不跟你的人物对接、没有走进他的灵魂世界,你自己都没有感动,怎么感动别人?我写的时候会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南都:比如?
六六:看到张嘉译(刘晨曦)换肾的那段,观众都会流泪,我自己也是哭得一塌糊涂。还有写到最后吴秀波对海清(微博)表白的那段,没有拍,可我自己也被打动了。
南都:为什么没有拍?
六六:吴秀波要求改戏(笑)!每个演员都有自己的把控。我现在能理解,但当时不太理解,对吴秀波有很大的怨念(笑),我觉得屁都不懂还要改我的戏!我的理解这部戏到这里应该是这样,可是他没到,演得很僵硬、不舒服,那还不如不演。这种情感我懂他不懂,很正常。你跟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讲垂死的感受,她压根就不懂,吴秀波在这方面就没这种感受,因为这个剧本是女编剧写的,有很细腻的感受,但他觉得“不至于吧”(笑),所以就改掉了。海清就特别理解。她看剧本时就说不敢看,“我怕满满的情感要溢出来”,结果最后没演成,海清还说把这段戏留到下部戏再演。
南都:这算是遗憾吗?
六六:还好,不遗憾,一部戏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就是好的。
南都:导演说她自己有遗憾,没有把那些更悲惨的患者例子表现出来。
六六:其实没必要,有缺陷的作品才是有生命的作品,是可延续的作品。一部完美的作品到此就截止了。我以前特别排斥写续集,我觉得凡是写续集的人都是功力不够了只好往下写,(这部戏让你有写续集的冲动?)对,因为生死是永恒的话题,爱情也是,经久不衰。更何况我前段时间碰到一个妇产科医院的院长,他跟我讲了好多理论都让我很觉得颠覆,他说你们知不知道,女人每个月来例假是近100年的事。
南都:真的?
六六:哈哈哈,你看你也不知道!他给我解释,为什么现在有那么多妇科疾病,宫颈癌、卵巢癌?为什么过去发病率很低?他说,你要知道,100多年前,女性不是每个月来例假的,一生来例假的次数都是可数的。为什么?因为动物从有发情起就开始承担繁衍后代的任务,过去在没有避孕这个事存在之前,女性十二三岁初潮还没来就已经嫁人了,之后就开始生孩子,生完就进入哺乳期,哺乳期也是不来例假的,等哺乳期结束、该来例假时又怀孕了……一生会生10个孩子,按照一个孩子花费两年半,她这一生就过去了。所以说不来月经是女性的正常生理状态,来月经是因为现在有避孕这件事了,所以妇科病在100年内的发展超过了过去的总和,它是新兴的。这个话题我觉得有意思,我要跟进。
南都:如果你下部作品是写妇产科,那一定很有意思。
六六:只要是女人的戏都好看,我前段时间写了篇文章叫《婚姻是女人的事,爱情是心事》,什么意思?你拆解汉字,婚姻两个字都是“女”字旁,跟男人一点关系都没有,男人结了婚之后就不再想我在哪里,没有你了,你归女人管了。爱情是两个人的事,繁体字爱情两个字都有心,凡是心事都是男女共有的,所以爱情和两个人有关,婚姻只和一个人有关,那就是女人。
“真实”
你在急诊室里面待一待,
什么情况都有可能碰到
南都:戏里反映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吗?包括有个犀利哥一样的乞丐头部被刺穿,去医院,医院居然会给他免费治疗?
六六:百分之百真实,连里面的骗子都是真的。人家给的评价是说哪个骗子演得很好,其实不是演的,就是原本的骗子。犀利哥那个是个别现象,但你要到医院看看就会发现,所有不可能发生的事在医院里都是普遍现象,你在急诊室里面待一待,什么情况都有可能碰到。问这些问题的人都是没去过医院的,没去过医院才会说这部剧好夸张。你去看看“急诊科女超人于莺”的微博,她的故事比电视剧还精彩。
南都:但这个会引发争论吧,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医生也不是慈善家,仅仅靠医生的善意给患者免费医治,行得通吗?
六六:我写完这部剧以后,国家出了规定,急诊不能不抢救,如果患者负担不起这个钱,医院承担绝大多数费用。
南都:医生做手术时有说有笑也是真实的吗?
六六:我们拍戏时已经把这部分规避了很多,其实这是常态。你上班时要说话吗?你们还要上厕所呢,但医生不上厕所,一台手术八九个小时。(那像海清给吴秀波挠痒痒这种细节呢?)这是我到医院看到的,医生开刀时不能碰自己,所以都是护士帮他挠痒痒。我那次进手术室,消毒过程很漫长,他们给我消完毒,我穿好衣服说我要上厕所,医生说:“我勒个去!你怎么时间都控制不好?早干什么去了?!”但还是让我去上厕所,上完厕所重新再来消毒。医生一台手术的工作时间很漫长,他们是不上厕所的,喝水、吃饭都尽量在工作之后。
“信仰”
为什么现在会有毒大米、地沟油?
因为人们没了敬畏感
南都:国内的医疗剧好像一直不太多,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六六:最近出了一大堆,但我写的只是医患关系,没有写医院内部斗争,主要写医患和人生价值观的问题。
南都:一般认为,医患关系中患者处于弱势,但在你这里却表现了医生弱势的一面。
六六:患者不能算弱势,医生也不能算强势,二者都是弱势。媒体算不算强势?你知道的信息比我们多得多,但判断正确不正确你也不知道,医生也完全一样,检查的结果是这样的,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患者……我妈妈做过一次脑部手术,一个医生说马上要开刀,另一个说不能开,说等到影响了视力时再开(后来呢?)开了。这个故事我写到书里了,那个开脑的故事就是我妈妈的故事。两种观点没有对错。
我觉得根本的原因是现在社会基础保障没有做到位,在医改之前,(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时,没什么医疗纠纷,看病都是国家的事,个人不掏钱,那时就得听医生的,让吃药就吃,让开刀就开,你的命都是国家的。现在不一样了,我自己掏钱、自己看病,我就有选择权。很多人把到医院看病理解成一种消费,跟到卡拉O K、买房一样。其实完全不一样。还有,现在能治的病80%都是当时不能治的,通知你是死路一条时,你活着就是感恩。现在发展了,很多病能治了,治不好反而会觉得是医生失误。
南都:在你看来,不少医患纠纷里也不见得是患者完全对?
六六:很多患者都是偏执的,因为他们面临着人财两空的境地,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种情况,很多股迷也是这样,但人很奇怪,能接受股票的亏损却不能接受看病的亏损。我舅舅得了病,治愈的可能性为零,我和他家人说不要治了,你看人家乔布斯那么有钱还不是死掉,但他们还是要卖房子,不卖房子不足以表现家人对他的关爱,哈哈哈……他们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没有一个很理性的头脑去判断,但话又说回来,说别人都是容易,到自己又不行。
南都:国外有这种医疗纠纷吗?
六六:也有,但他们有专门处理纠纷的机构,医生和患者不直接发生联系。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区别是信仰问题,当你面对生死时,中国人往往不能接受,因为脑子里只有“有和无”这个概念。在国外,当你生病了,教友会给你力量,让你相信死只是一种形式的结束,另一种形式的开始,你会进天堂,你有兄弟姐妹在那里,这让人很安慰,你就像旅游一样,今天在中国呆着明天就去了希腊。但在中国就是有和无的问题。
南都:你觉得信仰的缺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六六:也就是近些年的事。我非常理解为什么现在会有毒大米、地沟油,因为人们没了敬畏感,以前的人信奉“做好事修来生”。现在的人没了敬畏感,没人告诉你这辈子做好事,下世会有好报。
南都:那你怎么看待最近一些制药企业的毒胶囊事件?
六六:我非常不认同这样的企业。前段时间我上课,第一课就是企业家的社会责任,我进到学校第一课学的不是如何赚钱,而是讲社会责任,用指标量化地告诉你要追求道德、要做有道德的事,不做违法事。
相比于六六之前的作品,《心术》的“犀利”程度下降了,她把更多空间让位给了更加宏大的主题———信、望、爱。
统筹:南都记者齐帅
采写:南都记者吴莎 实习生陈筱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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