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艺人，一统两个江湖

　　“长沙的歌厅文化是湖南电视的源头活水，没有它就没有今天的湖南电视”

　　长沙艺人，一统两个江湖

　　□本报记者张英

　　和别的城市不同，长沙的歌厅实际上是一个大剧场。长沙歌厅文化推动着湖南电视娱乐节目的发展，一批从歌厅成长起来的主持人也进入了电视圈。

　　湖南卫视《谁是英雄》的节目主持人大兵现在仍然坚持在歌厅表演。另一位从歌厅里成长起来的电视主持人黄鹤已经做起了导演，以平均两天一集的速度拍湖南话的室内剧。曾经在湖南电视台影视频道主持《胖哥策明星》的欧阳胖胖嫌电视台说话不自由，又重新回到了歌厅，继续他的搞笑。

　　在歌厅“发迹”

　　如果没什么意外，每晚9点到12点，在长沙欧阳胖胖大歌厅内，都能看到欧阳胖胖在舞台上主持节目；大兵会在11时30分准时出现，和他的搭档赵卫国讲相声或者表演双簧。

　　和央视春节晚会的节目大拼盘相似，欧阳胖胖歌厅每晚4个小时的节目包含了民乐、民歌、摇滚、小品、笑话、魔术、歌舞、杂技、相声、京剧、流行歌曲等十多种类别，只不过更紧凑更直接更刺激。

　　台下的观众席分为3等，有120元、80元、40元三种不等的票价，场下不同区域1000多人里，有大声谈笑的官员、穿着时髦的商人、相互依偎的情人、带着小孩的年轻夫妻，还有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

　　他们在这里各取所需：对谁的表演不满意，你大可喝一声倒彩轰他下台，或趁机抽烟喝酒饮茶吃零食；看得高兴了，你可以击掌叫好挽留，甚至就地掏出100元钱点他再唱一首，也可以径直走上台去凑个热闹，和演员一起表演，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总而言之，一句话，在我这里，你就是上帝。”作为长沙歌厅发展的见证者，外貌酷似曾志伟的欧阳胖胖已经在歌厅舞台上呆了21年。1985年，在成为歌厅专职主持人之前，从医科大学本科毕业的欧阳胖胖还在湖南省肿瘤医院动物实验室当“兽医”。那时候的他体重只有60公斤，因为舞跳得好，还拿过长沙市舞蹈比赛的一等奖。

　　在工作以外，自幼喜欢文艺的欧阳胖胖与单位的几个朋友自发搞了一个乐队，自己带着灯光、喇叭、扩音器，在长沙街头唱歌演出3年，靠卖茶赚钱。

　　1988年，在街头音乐茶座的基础上，长沙出现了一家名为“航空”的室内歌厅，生意异常火爆，100人的场内常常挤进去200多人。40万的投资，开张1个月就收回了成本。没过多久，在它附近又诞生了两家歌厅，一家名为“蝴蝶”，另一家叫“琴岛”，3家歌厅打起了擂台。

　　当时“航空”的主持人叫陈放，此人号称湖南歌厅文化奠基人。在歌舞团工作的他，把文艺晚会的形式搬到了歌厅里。因为一次单位演出，陈放让参与节目表演的欧阳胖胖临时代替自己上台主持节目。

　　没想到这一次“代班”就被老板看中了。等陈放回来，欧阳胖胖意外地成了歌厅的新主持人。老板安排他们在舞台上一起主持节目。两个人风格不同，在舞台上主持节目也相互有些“PK”的意思，掐来掐去，欧阳胖胖一怒之下去了“琴岛”歌厅，另立门户。

　　陈放和欧阳胖胖之间的竞争以欧阳胖胖胜利告终。“陈放败在了包装上，他不注意舞台形象，穿着打扮太随便，我把衣服穿整齐，打扮漂亮上舞台，在主持水平相差无几的情况下，越来越挑剔的观众自然就喜欢我们这样注重舞台细节的主持人。”欧阳胖胖说。据江湖传说，有一次陈放演出时需要把裤脚挽起来，一挽上去裤脚里掉出了一个烟头。

　　从株洲电视台离开的黄鹤此时也到了长沙谋生。在应聘湖南经视和有线台无望后，有过电视台工作经历的黄鹤靠着陈放推荐，在一家歌厅歇下脚，靠着运动员生涯锻炼出来的外形和会模仿各种动物声音和伟人说话的他，很快就在歌厅行内脱颖而出。

　　“当时的主持人除了陈放外，还有搞乐队出身的欧阳胖胖、演木偶戏出身的刘胖子、电视台出来的我和胡大胜，当时我们的外号是‘四大名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没有独特的本事、能耐，在竞争激烈的歌厅里是浮不出来的。”黄鹤回忆道。

　　很快，不大的长沙城内出现了30多家歌厅，竞争越来越激烈。那些形象好、业务能力强、有市场号召力的主持人，开始成为歌厅争抢的对象。

　　欧阳胖胖的“琴岛”生意好，“航空”的老板偷偷在外约他见面，出高一倍的价钱挖他回去。黄鹤在这一家的工资一天是200元，明天隔壁歌厅就出价到300。彼此挖墙脚的行为愈演愈烈，最后，他们一天的工资价码涨到了800元。

　　这一时期，歌厅的文艺演出也跃上一个新台阶，到了1994年，此时的歌厅表演在演出质量上大有提升，对表演节目的排练、包装越来越讲究。

　　“要求主持人和演员不光是唱得好，还要能说会跳，会讲笑话、段子，逗大家开心，与舞台下的观众有直接互动，节目和节目之间的串场非常紧凑，小高潮和大高潮之间要配合好，灯光要立体化，舞蹈演员也多起来，后来就出现了监制、服装、灯光师、音响师什么的，越来越像国家正规的晚会了。”欧阳胖胖说。

　　一些歌厅除了在长沙本地招人外，还把触角伸向了湖南全省，甚至邻省湖北、江西、四川，大批活跃于民间的艺术青年，一批批被吸引到长沙歌厅里。不管是歌手还是主持人，一切由台下的观众打分。谁的节目掌声多，下次就有机会，如果没有喝彩和掌声，就自动走人。

　　刚刚从部队文工团复员不久的大兵，当时在长沙星沙之声电台做主持人，也开始进入歌厅表演相声。1995年，大兵和师傅奇志合作，开始在歌厅里用湖南话演双簧、说相声。

　　第一场演出是在一家没有名字的小歌厅里。说是歌厅，其实就是一家餐馆。白天卖面条，晚上打台子放音乐。大兵、奇志艰难说服年轻的小老板，得到了上台机会。在满地油腻的水泥地上，在几个观众的围观下，他们讲了别人创作的一个相声。

　　虽然场下观众不多，演出效果一般，但他们赚到了30块钱。在昏暗的后台，两人各分了15块。到了第三天，小老板不要他们表演了。原因很简单，台下的观众都是上了一天班的普通市民，晚上到歌厅玩就是图个乐子，你用“文艺腔”表演文化人写的相声段子，老百姓乐不起来。

　　大兵和师傅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开始自己写相声编双簧。为了贴近日常生活，他们在相声里加进长沙市民的日常生活，街头的场景、生活里的幽默都进入了他们的相声，所有的包袱都紧跟着生活走。

　　这样的改变和试验坚持了一星期，他们的节目慢慢有了观众。“我们在台上抖包袱，台下的观众开始笑了，还有人鼓掌。他如果不笑，我们就得分析原因，马上进行调整。晚上演出，效果好，那说明对头了。”

　　白天写段子，晚上就演出。他们的方言相声让台下的长沙人听了亲切、高兴。走红是件好事，请他们表演的歌厅生意好了，其他的歌厅也来请。终于有歌厅愿意请他们固定下来表演，演出的歌厅也由一家变成3家，后来慢慢又加到5家。钱赚多了，他们的交通工具也由自行车变成了摩托车、汽车。

　　电视台来抢人了

　　1995年12月18日，新挂牌的湖南经济电视台开播，一穷二白的欧阳常林拿着人事聘用权、干部任免权、节目设置权、收入分配权，从银行贷款来的1000万，到处招兵买马，以娱乐服务立台。靠鲜活的用人机制，经视推出了一批娱乐节目，在湖南省内迅速打响了品牌。

　　“当时经视新创办了一个名为《幸运3721》综艺节目，主持人是刚从学校毕业的仇晓，她把歌厅里那套好玩的东西直接搬到电视里，一下就火了。”欧阳胖胖非常反感电视台的“借鉴”说法，他认为准确的说法应该是“照搬”。

　　《幸运3721》在当时的湖南创下了高达40％的收视率。

　　为延长节目长度，丰富节目形式，活跃现场气氛，《幸运3721》的制片人龙丹妮把大兵、奇志请到了电视舞台上，没想到效果出奇地好，当期节目播出，大兵、奇志一炮走红，观众打来的电话不断。

　　龙丹妮喜出望外，决定在节目里开个10分钟的栏目，让他们在这10分钟，表演方言相声。大兵他们是从歌厅出来的，懂得制造现场感，经常与观众互动，心到口到，怎么高兴怎么说，这个为期一年的相声栏目成了《幸运3721》的一大卖点。节目也由40分钟延长到90分钟。那时候的汪涵只是该节目的一名后勤人员，见了大兵就喊“老师”。

　　节目的收视率上去了，大兵的名气也火了。嫌看电视不过瘾的观众跑到大兵工作的歌厅里去看他表演双簧，听他说相声，观众多了，市场号召力强了，大兵跑场子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喜欢看相声的欧阳常林爱惜人才，邀大兵到经视台当主持人，大兵自此触电。大兵主持的第一个节目是《超级英雄》，克隆自国外电视节目《百万富翁》。这个节目是现场直播，形式是观众益智答题，大奖100万。靠着高额奖金和鲜活的形式，这个节目在当时火爆一时，收视率居高不下。

　　大兵现在主持的电视节目是《谁是英雄》，该节目的前身是《新青年》，因为节目长期叫好不叫座，柴静、王艳、刘仪伟三任主持人走人，接力棒最后交到大兵手上，改版为《谁是英雄》，变成了一个老百姓参与展现民间奇人、艺人、趣人的娱乐节目。

　　黄鹤则是应《故事酒吧》制片人边海民的邀请，与刘澳一起加盟了这个方言电视节目。从形式上来看，《故事酒吧》的所有演员都来自长沙歌厅，用长沙方言来演绎百姓生活趣事、奇事，反映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因为没有花架子，亲切自然，受到了观众的热烈追捧。在播出时间内，成为经视台白天档收视率最高的节目，一度达到18％，创下国内电视频道白天节目的收视率神话。

　　对这些在歌厅讨生活的小品演员来说，参与电视的好处也立竿见影，黄鹤、何晶等人的演出身价上涨30％，最明显的是，杨志淳、李清德在《故事酒吧》中主演杨五六和德哥后，很快就有厂家找他们拍广告了。

　　因为室内电视剧做得好，欧阳常林把黄鹤调进了经视，做《故事酒吧》专职主持人和制片人。因为嫌歌厅演出压力大，钱赚得差不多的黄鹤已经金盆洗手，彻底回到体制内，做一个专职的电视人。

　　欧阳胖胖也没有被放过，被湖南电视台影视频道请去，主持一档名为《胖哥策明星》的娱乐节目。该节目颇似刘仪伟的《东方夜谭》，欧阳胖胖用夸张的湖南“塑料普通话”点评观众最感兴趣的热点明星，以明星的八卦新闻为引子，传递明星最新动态，介绍明星的成长经历和个人思想。

　　去电视台做主持人以后，欧阳胖胖才知道，在歌厅的舞台上当主持人是多么的幸福：“在电视上，说话要收起来，分寸感要把握，不能随意自己发挥，得念从中文系毕业的女学生写的文绉绉的文稿，特别不舒服。”

　　喜欢他的观众爱得要死，到电视台来找不到他，又跑到歌厅里去，非和他合影不可。不喜欢他的小女生们嫌他太土，普通话不标准，很多明星拍的电影他都没有看过，经常说错。做了75期节目以后，欧阳胖胖打了退堂鼓。

　　在歌厅做了20年的欧阳胖胖，现在的想法是自己投资做电视节目，还想办一所学校，他的歌厅里网罗了不少来自全国各地的文艺青年，在他眼里，这些宝贝的功夫比“超女”要好得多。

　　草根娱乐的问题和瓶颈

　　湖南卫视的新闻节目制作人李鸿荔说：“长沙的歌厅是湖南电视的源头活水，没有它就没有今天的湖南电视。”

　　然而，曾经让湖南电视人引以自豪的本土化娱乐，在今天正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无论是湖南电视，还有长沙的歌厅，都感受到了政府对娱乐文化越来越严的管理压力。

　　因为恶性竞争，长沙的歌厅现在仅存“欧阳胖胖大歌厅”、“田汉大剧院”、“大中华歌厅”等5家左右。在这几家歌厅里，只有“欧阳胖胖大歌厅”坚持以“本土化”为主，“田汉大剧院”、“大中华歌厅”几家的演出越来越洋化，靠金发碧眼的外籍演员表演百老汇歌舞、印度风情舞等异域风情吸引观众。

　　这个现象令以“本土化”自豪的欧阳胖胖忧心忡忡。他认为，过去的长沙歌厅之所以能够影响全国，是因为众多本土艺人原汁原味的湖南特色，而且那时候艺人多，相互追赶，都很认真，所以才能让观众喜欢。

　　而今天长沙歌厅里唱歌的都是外地歌手，本地的歌手青黄不接；活跃在台上的几个笑星，为了自己的饭碗也不愿意收徒弟；相声、小品的表演者也多是外地人。

　　更关键的问题是，今天长沙年轻一代人不像他们上一代人那样重视本土化，他们更愿意去酒吧听粗口音乐看艳舞，现在去歌厅的观众年纪都在30岁以上。黄鹤曾经讲过一个段子：“日本鬼子太坏了，以前在我们中国烧杀抢掠，强奸了不少我们中国的妇女。这次我到日本去报仇了，我也强奸了他们不少妇女。我在东京的大街上吃一个桔子，顺手把皮扔在地上，突然一个日本人对我说，‘在我们日本桔子皮不能到处乱扔，我们要捡起来加工成桔子汁，然后销往你们中国。’我一听就火了，我看到一个避孕套，我对他说，‘你过来，这个套在我们中国不能到处乱扔，我们中国要把它捡起来加工成口香糖然后销往你们日本。’”

　　这样针对政治和生活中的笑话段子不能再讲了。因为下面的观众席里有可能就坐着文化稽查队员。随着文化局对歌厅节目的管制和监控，很多习惯于靠打擦边球针对现实开涮的艺人发现，他们有可能会因此接到通知，到文化部门去“学习”。

　　在刚刚过去的2005年里，因为国家广电总局频繁出台的政策法规，湖南电视旗下的一些节目都经历了暂停播出、调整修改的过程，涉及的节目包括《天使爱美丽》、《故事会》、《欲望都市》、《法治中国：中国法治报道》和《魅力堂客》。

　　脱胎于美国《天鹅》电视整容节目的《天使爱美丽》，是中国大陆第一个整形真人秀电视节目，该节目从1000多名报名者中选出了14名选手，让她们接受免费整容手术；并于去年9月开始在湖南经视午间档现场直播。

　　这些选手在镜头前接受包含丰胸、双眼皮切割、垫鼻、削骨、牙齿整容、抽脂等14例整容手术。节目刚刚被湖南经视播出10天，因为直播过程中间一些“血腥”手术镜头引起了争议，后被广电管理部门叫停，该节目直到去年11月底，完成“整容手术”、经过几个月的恢复后，14名选手才重新在电视上亮相。

　　《故事会》和《欲望都市》被暂时停播的原因，据说是“因为节目庸俗化”。《魅力堂客》大赛的停止是因为第一期节目里有一项是杀鸡大赛，参赛的家庭主妇们要借此显示自己的好厨艺，结果一家报纸报道此事被网站转载时加上了血腥、暴力渲染的标题，结果被管理部门电话叫停。

　　同时，湖南的电视节目主持人也发现，他们在电视里说湖南话和“塑料普通话”的可能性越来越少，他们习惯的本土幽默和搞笑在强力推广标准普通话的政策规定下越来越没有发挥的空间。汪涵在一次金鹰电视节现场直播晚会上，和台下观众进行交流时说了一句湖南话，因此受到有关方面的批评。

　　同时，在娱乐节目创新越来越困难的情况下，如何面对包括国内电视台的直接克隆和抄袭现象，这是另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

　　（图片由欧阳胖胖、大兵、黄鹤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