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陈娉舒 实习生 毛颖颖
编者的话:如果王朔的笔下是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都市白领的颓废青春,石康的作品体现的是60年代出生的都市白领的颓废青春,那么以慕容雪村为代表的这批网络写家,眼下制造出的大批“迷惘都市系列”,正描摹着70年代出生的都市白领的颓废青春。
这是特定的一个群体。从这群人的精神特质中折射出的,或许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而是一个时代的某种精神内核。
以“城市”为识别标签的网络小说,眼下是天涯社区、榕树下、清韵、西祠、网易、新浪等网站的点击热门。继残酷小说《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下称《成都》)去年蹿红网络以来,众多后继者《成都往事》、《深圳,今夜激情澎湃》、《济南垃圾》、《杭州泡泡》等等,在标题中将国内几大著名城市一网打尽。其文中的浓墨重彩:青年的迷惘与叛逆,对城市的独特感受,以及他们在城市现代化中的不适应,使这些作品有了一个共同的名称———“迷惘都市系列”。
文字注重质感和温度,讲究阅读快感,是这类作品的特点。拿《上海夏天》来说,像“流一滴眼泪吧,亲爱的,只要一滴,就可以救活,在千万层地狱下,受尽苦难而死的我”之类的抒情诗句,在作品中频繁穿插;而在玫瑰水手眼里的重庆,“朝天门码头在狭窄的江岸,像一艘悲情的巨轮,无声地搁浅……夜晚的山城像个温暖无底的深渊,引诱人陷落”……
有人评价道:“那种细节的感触像沙砾划过玻璃,可以触碰到令肌肤战栗的掌心老茧,可以深切到在脸庞上消失的最后一个冰凉的手指尖。”
而这批网络写手,从早期的宁财神、李寻欢,到稍晚一点的安妮宝贝、黑可可,再到眼下正当红的今何在、慕容雪村、何员外,无论个性多么迥异,但“肖像”却是惊人的相似———年龄25岁30岁,大学文化,生活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大城市,白领,过着小资生活。
一位圈内人士分析说,这些网络写手大多为理科出身,写作对他们来说多是副业,也是爱好。尽管作品总是流露出某种偏激,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在现实中其实正常又理性。“大概是理科出身的人性格上更孤僻,孤僻的人似乎更容易借助文字来宣泄自己对周遭的不满。结果是,在这个互联网疯狂普及的年代,一不小心,他们集体成名了。”
作为“迷惘都市系列”的代表作,《成都》在2003年春天,由榕树下网站CEO李寻欢一手操办,正式授权百花洲文艺出版社推出,并很快攀上了各地大大小小的图书排行榜。据网易公司网站部高级经理王毅透露,像醉鱼的《我的北京》等作品,其实早在《成都》前就颇获好评,但受到更大范围的关注,也还是在《成都》走红后。
李寻欢认为,慕容雪村的成功,从更大程度上,是互联网造星机制的最新成果。这条道路上,“痞子蔡———安妮宝贝———今何在———慕容雪村———何员外”形成了一个链条,一年一个,很有规律性。
“迷惘都市系列”的主人公们,从年龄到职业到文化程度,完全就是这些写手自身的“翻版”。关于现实和理想的落差,关于传统价值观与新伦理的冲突,是作品试图表达的思想内核。
众多小说中,主人公对自己、爱情乃至友情,一致持怀疑态度。“爱情就是随波逐流”、“背叛和放纵似乎已经成了这时代的通行证”……类似词句俯拾皆是。“当男人遭遇欲望的急流时,还懂得选择遵守誓言的贞洁吗?女人被孤独围困时,偏离方向是不是命运必然的安排?”这是《成都》主人公陈重的人生观。
这些作品中赤裸裸跳跃着的性迷惘、理想的失落、金钱、痛楚、灯红酒绿……在网上激起了热评。
一位网友发布“泣血推荐帖”,呼吁大家都去读《成都》,理由是:每一个未曾经历、正在经历或已经经历过类似生活的人,都会从中看到触目惊心的真实。
一位大四女生为《成都》写下读后感:信仰丧失的我们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和焦灼,生活中没有真实的东西吸引,因此没有归属感;大脑失去专注的能力,善变而又容易疲劳厌倦。这一切在新小说中就表现为对粗暴刺激的追逐,好像戴着表情夸张的欲望面具,在狂欢与孤寂中不断摇摆,可喧哗声终将逝去,人们却没有自己的表情。
有网友认为,这些小说的最大价值,就在于其描绘了生活的荒诞、悲情和生命意义的彻底丧失,令读者心悸,从而自觉规避。
对这类文字的流行,某位老文学青年的一个强烈直觉是,“现代人迷失了生活的意义”。他认为,今天,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找不到一片意义的星空。性在这些网络小说中被无限放大,徒劳地对抗着现代生活的紧张与无奈。然而,除了充斥着下半身思考的文字以及满足一些人的阅读快感之外没剩下什么。
即便是年仅20岁的新生代作家、湖南新闻网文化频道主编易术,也将《上海夏天》之类的文字斥为“自恋的、个人化的、情绪化的、肆意夸张某种生存状态的作品”。易术认为,真正好的文学作品,需要作者用一种近乎于纯真的心态进行写作,而不是借助文字的细腻、炫目和对性的大胆解构,去吸引读者。
一贯以农民、农村为创作题材的甘肃作家雪漠,态度更为尖锐:“这些所谓文学像瘟疫在网络上扩散,作家们将萎靡之气传递给更年轻的一代。作品宣泄着人格的萎缩、责任感的丧失、思想的缺钙,在这样的漫天浮躁、遍地颓废之中,谁会有忧患意识,谁又会听到这个社会中真正的弱势群体在无声哭泣!”
除却如火如荼的追捧与批判,还有不屑。平日不怎么上网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洪清波,就将这类作品归为那些特别流行的东西,“它们或许是小年轻关心的,但却与我们中年人无关。”
面对这类网络文学是否已构成一种文化现象的提问,平日积极参与社会话题探讨的某知名人文学者,也表现出“划清界线”的姿态:“我从未看过、也未听说过这类文字。我相信很多人文学者的情况大概和我差不多,这种事似乎与‘学者’没什么关系。”
也有学者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试图剖析“迷惘都市系列”。社会心理学博士宋振韶认为,它们是一批有了些许人生体验和感悟的网民,出于兴趣而表达出来的一些对人性、生命、情感的看法和观点,称它们为“文字”可能更贴切一些。
事实上,在城市中,今天的人们比过去感到孤独和苦闷的时间更多。造成孤独和苦闷的主要原因是缺乏人际沟通———事实上,沟通的方式越多,人们反而越疏于沟通。日益增多的网民在网络上倾诉、表达,折射出来的就是人们内心对沟通的渴望。
然而,人不可能长时间停留在网络中,除非网络上有足够吸引他们的东西。为引人注意(比如增加访问量),网络上的文字就会尽可能放大年轻作者肤浅的人生体验,极尽孤独、放纵、迷惘之能事。而这种表达方式,在同龄群体中很容易引起共鸣,于是,雷同作品也会像洪水般四处泛滥。
面对鲜花与棒喝,网络写手的回应,显然属于太极高手那一类。自称“怀疑主义者”的慕容雪村说,我压根儿就不想表达多么深刻的人类情感、社会现实,我只是在写一点自己对生活的感受。而平等的语言、现实的情节、一代人共有的困惑,才能够让读者有兴趣听你讲下去。言下之意,这不过是网络时代的一场文字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