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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 “我觉得中国人也挺奇怪的,大多数中国人不奇怪,就是一堆冒充懂电影的人挺奇怪。”摄影:《新京报》记者 储璨璨
首席制造者访谈冯小刚制造之
走向国际有那么重要吗……我的影片光把自己民族的观众服务好了就是一件功德圆满的事。——冯小刚谈产品出口
看这部电影甚至会有点恐惧……它是一部甜酸苦辣五味俱全的影片,像日常生活一样。——冯小刚谈最新产品
《甲方乙方》、《不见不散》、《没完没了》、《大腕》是一类的,是编出来的;《一声叹息》和《手机》是另一种类型。——冯小刚谈产品换代
走进冯小刚工作室,电视台的同志正在为冯导录像,我有点兴奋地等待着。工作人员告诉我说:“你是这两周以来开放媒体采访后第N个记者了,所以一些相同的问题就不用问了。比如……”啊!我有点忐忑,他还有热情和耐心吗?
门开了,冯导穿着大红色的休闲夹克朝我做了一个欢迎的手势,重又点燃了我的热情。坐在他对面,开诚布公地把我的想法及主题说给他听。他认真地点点头,说话慢条斯理,甚至有点害羞,不敢直面我咄咄逼人的目光……两小时后,我心满意足地与他告别时,发现他泛黄的脸似乎更黄了,瘦弱的身躯也更加疲惫。那个因慷慨激昂向电影改革提意见的冯导看似偏激,对有些事却是这般体谅。
冯小刚是中国很难归入第几代的导演,但没人不熟悉他的作品,那些简单别致的故事、幽默风趣的对白,总让人记起在年终笑得前仰后合的开心场面。今年《手机》来了,千万不要怀着经验的揣想去看,因为冯导永远都不会被大家循规蹈矩的想法牵绊住。不信?这也是我的期待。
最新产品:《手机》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手机》会否因为筹备时间最长质量也最高呢?
冯小刚(以下简称“冯”):得益于刘震云很认真、有责任感,试片的时候剧组去了五六十人,去了北京西边的山里,当时赵非站在一个山顶上,爬上去找了一个全景,所有机器都抬上去,忽然赵非又发现另一个山顶,然后所有人所有机器又全“跑”到那,他想了很长时间又回到原来那个山顶,这时刘震云在我旁边说了一句话:“你看一个编剧如果是瞎写的一剧本,那你是对这么多人的劳动不负责。”为了拍你的戏,人家要搬着这么多东西翻上翻下,而且还要快,没水喝,他有这么一种深刻体会,所以他这剧本反复修改,力争做到最好。
南都:有没有想过要突破以前的一些框框?
冯:关于突破这事,我与葛优、刘震云都聊过,但这属于私心杂念的,如果每人都打这样的小算盘的话就拍不好,所以我们仨达成共识,这个剧本题材用个什么样的办法帮演员贴得更近,如果这次你看到影片的结果是有转变的,那是剧本决定的,不是刻意的。
南都:是否这种类型片不应颠覆一种模式?
冯:不是,你可以颠覆但不要是做作的,不要是人为的,而要根据剧本需要。
南都:你认为《手机》有哪些值得期待的点?
冯:我这次比较平静,不像前几年一到影片上映前就有种迫不及待的冲动,现在投资也回收了,不靠票房回收,没压力了,对制片人很说得过去,再说拍得多了,也觉得它就是一部电影而已,你还要继续往下拍,这部电影就算拍了5亿票房,难道你不拍了?还是得继续拍。只是票房高点会高兴点,不好了也别赖别人或别的因素,你就回去总结,一定是你的判断出了问题。在创作过程中我很多处与刘震云争,他强调静水深流,我说电影不能完全是这样,我们互有妥协,这也是对我俩看法的一个检验。当然还是对这部片有些许的期望和惦念,影片的面世毕竟和前几部不一样,也想看一下观众对它的反应。
南都:这部影片对你个人的事业有重要意义吗?
冯:不会有质变,就是量的累积。(你老在采访中说这不是完全的一部喜剧?)因为制片人老要把它包装成喜剧,从我来说要诚实,看这部电影甚至会有点恐惧,同时里面有很大的幽默感,它是一部甜酸苦辣五味俱全的影片,像日常生活一样。
南都:有人看过剧情后说它是贺岁版的《一声叹息》?
冯:跟贺岁这事是八杆子都打不着。就是用了一个贺岁档期,这么看就对了。婚外情的影片很多,比如说《危险关系》和《一声叹息》就不一样,还有《克莱默夫妇之争》,它还是不一样。它是一部关于说话的电影,是拍出来的,大家还是要去看。我相信自己的经验和判断,我不太相信媒体,把一部影片说得天花乱坠,我希望观众也要养成这样一种习惯自己去判断。
南都:是否保持了以前你的影片的语言风格呢?
冯:我以前的(影片)语言风格就是从生活里来,略有提炼,现在也是。但我过去的东西不同人物说的是一种话,单听很生动,张三李四都这么说,形成很生动的语言环境,《部的故事》是典型的,刘震云的剧本既有这个,也有新意。
南都:今年号称是电影改革年,在《英雄》去年创下票房奇迹后,你现在对《手机》的票房有预期吗?
冯:没有,我还是比较清醒地认识到在《手机》身上不会出现这样的奇迹,但它会让你感觉挺好的,就是中国观众要调动起积极性和防盗版,防得好的话,票房真的会很高,不过《手机》能给我像《英雄》那样五周的档期、又没有盗版的话,过亿应该可以,但现不可能,因为只给一周的档期。
主打市场:中国
南都:语言是你认真追求的特色吗?
冯:语言很重要,我们的生活如果不说话拿眼睛互相看、靠形体,我想表达我的感情那得跳半天的舞,还不一定弄明白了,要想骗你就更难了,人类在掌握说话之前用的都是肢体语言,所以进步很慢。之后交流就容易多了。
南都:但语言似乎也阻碍你的作品走向国际?
冯:走向国际有那么重要吗?我真不觉得。我这么大岁数了,中国有十几亿人,我的影片光把自己民族的观众服务好了就是一件功德圆满的事,这儿一大堆人都不待见你,你弄一堆外国人,他们更不了解你!就像你能了解英国人想什么吗?都是表面的。所以你作为一外国观众看懂我电影了,算你有福气,看不懂是你吃亏,而不是我。成本在国内都能收回,没必要放弃我的观众做一些削足适履的事,没意义,会绑住你的手脚。我的电影是要与一帮成熟的观众在银幕上对话,我不能和一帮幼儿园的孩子在聊天,那多费劲。
南都:但在中国各地市场反应也不一样呀,像上海香港票房都不行。
冯:电影导演要带着自己的文化背景进入,像《教父》为什么拍得好,那么多人拍黑帮片,科波拉带着西西里的黑手党文化背景进入这么一个题材,而我是带着北京文化进入我的电影,就像弄成一道菜,好吃就必定要有强烈的风味,如果非要弄得谁都能吃一口,可能谁都觉得就那么回事。上海这地方其实是殖民地文化,追风,和北京不一样。
南都:我还以为你与哥伦比亚公司合作是想走向国际呢。
冯: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后来发现其实话语权不在这。我们是劣势文化,变成他们那样就要按他们的要求,他们拍天安门还过的是“面的”呢,你要拍得不符合他们这种认识就不行。可中国人现在生活不这样了。如果我们是强势文化,《一声叹息》这样的片没什么看不懂的,如果说英语,再换成两好莱坞明星,票房可能大多了。因为你首先看汉语就是看一新鲜,就别给自己找罪受了,犯不着。太工于心计地能怎么着?拍大片?是一大艺术家?那太受罪,得与失得权衡,我权衡之后觉得不划算。
固定搭档:葛优
南都:葛优似乎成了你的电影标志,但他凭你的电影又很难得奖。
冯:但有这么高票房说明观众对他是认可的,对他个人来说,拍了《蝴蝶的微笑》没上映,《卡拉是条狗》票房低,这几部贺岁片在成就我的同时也成就了葛优,他在做这事上得大于失。但我俩在一起没患得患失,合作挺愉快,当然葛优也是一位挺有上进心的演员,想有不同的尝试,比如他在《活着》和《霸王别姬》里都有出色的表演,但这些人想到他是因为《部的故事》,如果没有《编》也不会找他去演,另外葛优每次还是挺认真研究这角色,很难演好那分寸感的,像我的影片在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穿梭,拿捏这个分寸,似是而非,很多演员做不到。在中国很多人认为好像你演了喜剧就不深刻,你叫表演生动,但悲剧多表面呀,貌似沉痛,我觉得中国人也挺奇怪的,大多数中国人不奇怪,就是一堆冒充懂电影的人挺奇怪。
南都:你的影片角色给他们有大的发挥空间吗?
冯:当然有,但有一个情境,你要认同这个情境,他得一会是一美军,一会又脱了这衣服。你得接受这个假定性,表演又不能飞出去,得写实地演。葛优就是这样。甚至比演一部正剧都认真。
南都:像葛优、傅彪、徐帆、刘蓓啊,我们发现你成就的演员是否有种气质与你影片是契合的?
冯:应该说是互相成就。因为单方面剧本好,演员表达不出来没用。相反也不行,要共同提高。演员身上都有一种独特魅力,英达、傅彪、葛优也罢,还有范伟,他们越独特,在我影片里得到的就越多,徐帆却得到不多。
南都:徐帆虽然三次出演你的贺岁片,但感觉她还是不像你的影片捧出来的演员。
冯:是这样:比如《一声叹息》,《不见不散》、《大撒把》都是男性视角,女主角不如说是一女配角,《青衣》是女性视角的戏,她就得奖了。她拍那部片时我有感受,她天天与我通话还沉浸在那角色里了,我就跟她说,我可不是面瓜!(笑)
注册商标:贺岁
南都:你是否也因为命运的误会才走了拍贺岁片这条路?
冯:倒走出了一番广阔天地来,用刘震云的话说:本来是胡同里赶羊,现在改山坡上放羊了。
南都:你当时拍第一部贺岁片《甲方乙方》时想过它会成功吗?
冯:会,所以制片人问我有没有信心,我说有啊,那他们就说你别拿稿费了,跟着分成吧。我要没信心就不会同意这个。
南都:它成功后是否坚定了你拍贺岁片的信念?
冯:这与张和平和韩三平有特别大关系,是他们俩提出贺岁片概念,正好把我这电影拿出来包装成那样,我就是个拍电影的,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拍,现在弄成我是一个……,是他们想弄,我就是一枪。
南都:等到拍第二部时是否已明确方向?
冯:对。自己也认了真了,上了道,但第二次就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而是拍了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轻喜剧的,《不》与《甲》不一样。
南都:语言还是幽默。
冯:语言是长项,我不同意有些人说电影台词多,谁规定电影得全是画面不说话呀,伍迪·艾伦的电影从头说到尾。拍电影没经验、规律可循,你要调出一堆经典影片来,惟一的作用就是导演会告诉你:此路不通,就算是你看黑泽明电影,收获就是黑泽明告诉你:小子哎,此路不通。你再按我这方式拍,没戏!你看伯格曼、阿巴斯的电影也是这样。
南都:是否第二部已找到卖座要素,所以仍找葛优来演?
冯:我跟他合作特别愉快,他适合演我的台词、人物状态,而制片人的考虑是葛优有票房,对我来说换一个人来演就不是那个意思了,演不出那种劲来。
南都:但你的第三部贺岁片《没完没了》票房从4000万跌到了2800万。
冯:这也证明我对那个故事不感兴趣,当时旁边好多人跟我说要连着弄三部,那时我却想拍《一声叹息》,结果生憋了《没》那故事,不光我、葛优都不想拍了,所以比《甲》少了1200万票房,但还好。
南都:《一声叹息》可以看作是你另一种风格的首次尝试吗?
冯:是。(票房2000万满意吗)还不错呀,没有葛优了,不在贺岁档了,不是喜剧,还是卖了2000万。
南都:我还以为是因为《一声叹息》的票房不好,你才又转回拍《大腕》了呢。
冯:《大腕》主要是有哥伦比亚公司参与,我还挺有兴趣的,与这样一个大公司合作,它是商业性的,也算是一种尝试,而且我觉得这节奏要变,我拍完《一声叹息》,别人以为我要继续走这条路时我就跳回去了,拍完《大腕》我又转到《手机》这了,我不能让人摸着规律,这是我在创造。
南都:自己改变风格是因为对贺岁片厌了吗,还是最初理想?
冯:就是老拍一种风格就烦,所以像《温故1942》那样的片,拍两部就得转,你看张艺谋也是在不断变,不想老拍《大红灯笼高高挂》。
南都:近两年一些拍艺术片的导演都转来拍商业片了,陈凯歌啊,张艺谋啊。
冯:商业电影也是艺术呀,这不应该怀疑。应该分大众和小众电影,拍商业电影的人不需要艺术修养、艺术手段?不是这样的,这肯定是一个误会。《黑客帝国》里的美学成就非常高。
南都:你认为冯小刚电影是否永远包括这几个含义:幽默、通俗、开心、好看?
冯:有两点是不可少的:幽默感和通俗性。不管多大的作品,不通俗都不是大作品,顶多是一件优秀作品。这两点要坚持,至于是否轻松可以讨论。
南都:有人评论你的电影不同于其他电影,是一次性消费的文化商品,你怎么看?
冯:当然这种说法有它的道理,同时我觉得过了十年后,20世纪90年代末至21世纪初的这几年里,中国老百姓究竟是怎样的生活风貌,把我影片调出来就可以看到跟现在不一样。
南都:现在来看你的这些贺岁片里,是否有哪几种元素是不可或缺的,比如编剧,比如葛优?
冯:其实这对我是有害的。会被这种模式僵化了,最好每次都有它的偶然性在里面。
南都:这几年有人说随着家庭幸福、生活安逸,你对生活体验的敏锐度也减弱了,像《大腕》里那个段子很多人早就听过了。
冯:我觉得一部影片不可能因为几句话而成功,还是那影片本身,整体上吸引观众才成功。就像伊拉克打下美国几架直升飞机就改变了战局吗,应是整体实力的表现。
营销策略:扩张
南都:现在大家都称你为“贺岁片第一导”,你自己的反应是怎样的呢?
冯:应该说这种类型的电影给我奠定了一个群众基础,造成了这样一个局面,有很多导演是流亡在别人的土地上,没有自己的领土的,不知道自己是拍什么的,凯歌有凯歌的领土,张艺谋有张艺谋的领土,英达也有自己的领土,但有些导演没有自己的领土,我呢,因为贺岁片,在中国电影疆界里划出了自己的领土。听起来有点像土财主说法,但我觉得我对其他领土也虎视眈眈有野心。因此拍《手机》显示了扩张野心。守领土是守不住的,要进攻,就像球队如果全是一流的防守队员而没有进攻队员,那惟一的结局就是失败,而贺岁片等于是为我打下了一片领土。
南都:你的贺岁片作品是否也有明显的换代,可看出你的艺术轨迹来?
冯:《甲方乙方》、《不见不散》、《没完没了》、《大腕》是一类的,是编出来的;《一声叹息》和《手机》是另一种类型。将来的《天下无贼》可能还是属于编出来的,靠你的聪明智。我的作品一种是从土里长出来的,一种是现实生活中自然生长出来的。这两种不一样。
南都:你是否认为商业片应有可拷贝的模式?
冯:这是制片人的思路,制片人是不思进取的,要归纳总结成功影片的要素经验,弄出一模式。其实影片最终确定出这一类型来靠的还是导演,《手机》就是想打破大家对贺岁片固有的概念。我的片也可不放在贺岁档里,观众是特喜欢接受不同的事物的,你要是觉得他们喜欢这个就跟着这个去,那观众就烦了,你必须得不断拍那些在他经验之外但又是他喜欢的东西,《手机》就有这样的作用。
南都:以前采访你时,你说贺岁片为你赢得了一批观众,以后就可以拍一些自己真正想拍的电影了。
冯:这是自然产生的想法,但其实我没那么工于心计,曲线救国似的。我拍贺岁片时很有快感,得到了激情,但你老那么拍就有问题了,麻木了,电影虽然是个产业但是个内容产业,要有新的内容出现,才能让我激动起来,南都:你已经找到了今后的方向了吗?
冯:我不这么想,就看剧本,要是特有意思、跟过去一样写得特别神的,比如《天下无贼》也行,我一直想拍《温故1942》,也费了很大努力,不停地与刘震云想一些拍摄方案,享受这种快感,那确实是一部好的电影,对我有特别大的感召力。
采写:本报记者 谢晓 实习生 伍世然 胡水根
摄影:《新京报》记者 储璨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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