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银川,艾克斯星谷:一片黄沙谷地、三个5小时的摇滚之夜、18支名号最响亮的中国摇滚乐队,燃烧着中国四代摇滚人20年的激情与迷惘、梦与痛。
绝对是回顾。8月6日到8日举行的“贺兰山·中国摇滚的光辉道路”,不光是这个主题名字,连三天压场的表演者都似乎依循着某种时序的排名:“黑豹”、“唐朝”、崔健。整个音乐节打着那个时代的烙印,基本上只有重金属和旋律摇滚一波一波一浪一浪地袭击,
激情中带着乏味。然而这正是那个时代的空洞,谁也无法随意填充,只有回顾。
然而中国摇滚只有怀旧是不够的,它更要进步,要发展,要继续摇下去!
崔健:我选择的就是反叛
崔健说:“朋友们,你们想飞起来吗,像沙漠上的摩托?”
——“我的摇滚是我的脊梁,我不接受现实的麻痹和时代给予我的贿赂,我的批判是理性的。”
记者:如何看待中国摇滚创作少的情况?
崔健:有很多优秀的乐队,但缺少类似贺兰山摇滚这样的机会。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从现在做起,他们会慢慢成功的。
记者:你认为现在的摇滚音乐在情感、演唱、艺术思路上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崔健:从原则上没有变化,但风格上有变化,我不会用20年前的情感来表现音乐,我会用与时代平行的方式来演唱。
记者:你认为摇滚的作用是什么?
崔健:摇滚给大家的是一种精神,许多人对生活充满疑虑,甚至对自己充满了怀疑,我就是要用摇滚带给大家信心。光辉这两个字太深刻了,最重要的是与时代发生了紧密关系。大家与社会的关系因人而异,可能是顺从,也可能是反叛,我选择的就是反叛,越反叛,越发现自己与时代很近。如果我不反叛,那我的摇滚就没有意义了。摇滚是社会的安全阀,社会上有许多不完善、不公正的东西,民众的不满和批评是无法压制的,要寻求一种释放的途径,摇滚就是这样一个载体,释放之后,会很平静,对生活有更好的认识。摇滚不仅仅有冲动的形式,也有理性的态度和结果。实际上帮助大家放松,用友好的方式避免麻烦。生活空间似乎宽松了,但这种宽松是有条件的,更多的商业化的东西。
记者:中国摇滚现在发展到了一个什么阶段?
崔健:中国摇滚正进入青春时期,中国文化一直受到约束,民众有一种恐惧,知道什么却不敢说,摇滚打破了这种约束,是一个缺口。
记者:你所具有的反叛精神能否延续下去?
崔健:作为40多岁的中年人,我有自己的生活信条,不会受封建礼教的束缚,换句话说,不是说今天得到了社会的恩惠,就不去批判社会。其实,批判是种有益的生活态度,能够反过来促进事物的改进和发展,包括摇滚在内。我批判别人,也欢迎被大家批判,只有这样,我和这个圈子里的人才能更好地认识自己。同样的道理,我希望政府能用一种开明、理性的态度去对待人民,耐心地倾听他们的诉求,解决他们提出的问题。
中国摇滚未死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在三天时间里,18支名号最响亮的中国摇滚乐队让中国摇滚20年历程中最鼎盛年代的场面“魂兮归来”,也让歌迷强烈感受到中国摇滚生生不息、如火如荼的力量。
第一天。苏阳乐队、王磊与泵乐队、汪峰和鲍家街乐队、罗琦与指南针、张楚、黑豹乐队轮番上场,用他们音乐中的激情与力量点燃了贺兰山的夜晚,点燃到场的近四万名歌迷跃跃欲试的摇滚狂欢愿望。
王磊一声“大家都过来!摇滚乐需要身体”,于是广大被点燃起狂热的歌迷们冲破了本来由武警维护的与舞台间几百米的隔离带,安全实现了歌迷和乐队的亲密接触。
张楚回来了,指南针乐队主唱罗琦回来了,周迪也归队了,连已经贵为王菲制作人的郭亮也重新回到乐队键盘手的位置。张楚依然显得拘谨而紧张,双手紧握话筒,全身纹丝不动,只时不时无助地望一望天空。罗琦嗓音一如既往地高亢嘹亮,没有留下任何药物和磨难侵蚀过的痕迹,她用激情征服了全场歌迷的耳朵。
第二晚。常宽、眼镜蛇、子曰、王勇、高旗与超载、尤其是淡出公众视线多年的中国摇滚领军乐队“唐朝”次第登场,辉煌的演出让放弃了观看亚洲杯决赛来到现场的三万多名歌迷无憾地度过了一个狂欢之夜。
子曰乐队掀起了当晚第一个高潮。擅长搞笑的主唱秋野没有忘记拿自己乐队写的“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还收XXX”广告歌调侃一下,连一直神情严肃的武警们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高旗与超载乐队一上台就赢得了观众们的阵阵欢呼,连其他歌手也在台下不断高呼高旗的名字。“唐朝”的出现更是令人激动难耐,让人油然而生15年风雨沧桑之感。主唱丁武一声呐喊:“让我们一起做一只飞翔的鸟!”歌迷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开始了长达一小时的大合唱。《飞翔鸟》、《时间》、《太阳》,以及新歌《浪漫骑士》无不让人热血沸腾。
第三晚。在布衣、左小诅咒、瘦人、二手玫瑰依次献上了精彩的表演后,久违的何勇和崔健的演出让约六万歌迷超越了欢乐的极限。
当何勇弹奏着《姑娘漂亮》的前奏冲入舞台时,着实令所有人血脉贲张——我们的何勇回来了!他穿着那件熟悉的海魂衫,演唱了《幽灵》、《头上的包》、《姑娘漂亮》、《钟鼓楼》、《垃圾场》,和当年在香港红磡体育馆的演出几乎一样。很多歌迷噙着泪花,高举双手,跟他一起放声而唱。尽管遭遇过一些风波,何勇比从前略胖,少了些锐气,多了点沧桑,但舞台上的何勇看来状态不错,和从前一样,充满了激情和力量。
最高潮时,很多歌迷都提前呐喊出那句口白——“现在的钟鼓楼和从前不一样了”,何勇却突然停下来,静静望着自己的新老乐迷们,轻轻吐出一句:“钟鼓楼没变,我们长大了。”舞台下,已是泪水满溢。
纵横中国摇滚乐坛20年的崔健身着曾在雪山音乐节上穿过的盔甲式演出服,俨然一位壮志未酬的老将,意在延续前年音乐节上的激情。《红先生》和《虚伪》两首新歌证明了崔健并未江郎才尽,台下追随他多年的忠实拥趸,挥舞着印有崔健头像的旗帜,印证着崔健依然是中国摇滚领军人物的不老神话。
中国摇滚未死。这次音乐节的发起者、乐评人黄燎原评价道:“这是20年来中国摇滚人难得的一次聚会,很高兴能看到大家都有这么好的表现,中国摇滚人非常棒!”
很明显的是,几乎所有上台的乐队都开足马力来表演,重温或努力让观众也重温当年的盛景,仿佛是在奋力与失去的年华较量着什么。尼尔·杨的歌声仿佛还在耳边:“Heyhey,mymy,rock'n roll can never die……”
老将与新生代的交响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image2.sina.com.cn/c.gif width=1 height=1 border=0 Width=183 border=1 height=256> | | “二手玫瑰”现场表演非常精彩
毋庸置疑的是,吉他飙飞的激情未变,摇滚老将丁武和高旗的嗓子却不再那么高亢激昂了。张楚等久未演出,与乐队配合也难以默契。乐评人孙孟晋直率地说:“‘黑豹’的新歌极其难听,更何况没有任何感人的力量”,“现场的‘唐朝’”也“不再”。
“搞摇滚要靠体力吃饭”,何勇说得没错。在思考中国摇滚乐发展的时候,人们自然也想到了摇滚接班人这一点。然而一支乐队想从地下浮上地面,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拿本次贺兰山音乐节和前年雪山音乐节、2003北京迷笛音乐节相比较,前者是中国摇滚20年回顾演出,参与者都是知名乐队,所以具有召集12万听众的号召力。而雪山音乐节和迷笛音乐节的参与者多数都是新生代乐队,他们的音乐也难以被普遍歌迷接受,参加音乐节的也只有寥寥几千人,本就缺乏名人“品牌”号召力的活动亏本亏大了,这些地下乐队也只能落得个从哪来回哪去的结局。
在老一代摇滚人还统领着摇滚江山时,新生代乐队如何在重重困难下被人关注的确是件难事。但如果不培养新人,再热闹也只是虚假繁荣。
本次摇滚音乐节策划人黄燎原在谈起此事时,也是愁眉紧缩,“其实我一直都想搞一个‘百团大战’,请100支地下乐队来做演出,但我发现操作起来太难了,我根本拉不到赞助。所以我只好来了个‘曲线救国’,先尝试着做贺兰山这样的音乐节,然后再一步一步做一些地下乐队的演出。我们需要时间。”
对于新生代乐队在本次音乐节上的表现,黄燎原评价道:“他们根据时代变化进行了转型,把社会问题、个人问题这些沉重的东西变成了调侃,变成了一种轻松的方式,但歌词依旧有力量。”
其实“依旧有力量”这样的词更应放在中国摇滚老将的身上。当“麒麟之子”何勇体型渐有发福,当“唐朝”们的面孔也不再年轻,当崔健成为“老崔”,他们却依然是中国摇滚乐坛的旗帜,他们以“回来”的姿态续写着心中不老的摇滚篇章。何勇今年要发新专辑,“唐朝”下半年要举行巡回演出,崔健更是20年来从未停止过演出和活动。2003年10月崔健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对于国外的摇滚老将们长青的艺术生命、持续不断的音乐演出,他个人倍加推崇。
有一种偏见说摇滚是青春的产物,是年轻的激情时代才叫嚣打拼的蛋壳事业——新鲜但脆弱。其实摇滚精神存在于任何不肯皈依平庸、束缚和陈腐的心中,而不是依附于皮肤上;摇滚之路永远走向未知的黑和撕裂的痛的中央,而不是所谓走向成熟离开激情背叛青春;摇滚之人就在永恒的过敏刺激、狂热疏离和游吟高歌的路上轮回,行走中,摇滚不老!
我们相信,中国摇滚新生代的繁荣会带来中国摇滚的真正繁荣,而中国什么时候真正有了摇滚老将,中国摇滚就什么时候真正走向成熟。
摇滚找到商业就找到春天了?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8日,在贺兰山最后一天的演出开始前,就传出了这次活动盈利的消息。演出后,策划人黄燎原证实了这一说法,并透露所谓盈利并不是收回200万元成本之后略有盈余,而是一个让投资方相当满意的数字。“摇滚乐终于不赔钱了,我觉得是一个历史性的转变。”黄燎原说。这也是他一直倡导的“商业介入摇滚乐”的一个好的案例,为将来的投资商预先打上一剂强心针。
当摇滚人对摇滚音乐节商业运作上的成功显得尤为兴奋时,我们不禁要问:中国摇滚找到了商业的成功就找到发展的春天了吗?中国摇滚会不会以此为契机进入一个全新状态?摇滚人回答这个问题时却似乎有些底气不足,谁也说不出这个大话来。
黄燎原略为踌躇,“如果说在这次音乐节的带动下,一两年内中国摇滚全面盛行,那我没有那样的奢望,这要靠积累,也要靠大家一起努力”。
而新老摇滚人对此的态度略有不同。新人乐队普遍表示看好将来。瘦人乐队表示从今年开始,中国的摇滚乐队开始团结在一起,人们对摇滚越来越多的关注以及越来越多的演出让他们对前景抱有很大希望。
“二手玫瑰”的主唱梁龙也充满信心:“很多新乐队虽然想法很脆弱,但一直都坚持着自己的音乐理想。现在摇滚音乐正处于一个抬头阶段,我想在5年内肯定会有大的转变。”
而老摇滚人在期待的同时又带有一丝忧虑,他们的眼光更多投向中国摇滚整体发展路上的一些障碍。
摇滚人王勇先是肯定了这次音乐节,十几年来中国摇滚一直都单打独斗、各自为政,这次集团化的行动凝聚了大家的力量,但他谨慎地表示:“我是挺希望这次音乐节能让摇滚乐迎来春天,但事实上这一次成功并不能代表以后也会成功,毕竟摇滚乐还存在很多问题。”
元老级的崔健更是直言不讳:“中国摇滚乐还处在萌芽阶段。不要以为坐在家里听几张唱片,就是欣赏摇滚乐了,事实上,摇滚乐非常需要去现场感受,需要音乐节的形式。而目前国内还没有这样的环境,摇滚乐远远没有深入中国人的生活。”
指南针重组让歌迷激动不已,罗琦的嗓音一如既往地高亢嘹亮还要继续摇,继续滚!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中国摇滚20年来不断遭遇某些尴尬处境。这次摇滚音乐节在贺兰山的惊艳就让人疑问:中国摇滚的生命力既然一直潜存,究竟为什么这些年沉寂了许久呢?
从中国摇滚赖以生存发展的周边环境来说,黄燎原认为现在的环境还不够好,一是主流媒体不关注,二是外界对摇滚始终存在偏见,他举出一些音乐盛典完全没有为摇滚设立任何奖项,其实摇滚乐在歌词上非常贴近生活,思想内涵非常深厚,所以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
而“黑豹”指出盗版问题让很多公司不敢在摇滚上有太多投入,这样一来更加缩小了摇滚乐的发展空间。
罗琦在国外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对中国和国外的摇滚乐差别有着一定了解,“国外不会单独强调摇滚乐,没有必要分别得这么清楚,音乐都是相通的,所以国外对摇滚乐宣传力度非常大,只要是好的就可以宣传,可中国却把摇滚乐和其他音乐区分得很清楚,一定程度上给摇滚乐设了个圈”。
除了在外界找原因,摇滚人谈到自身也存在不少问题。谈到中国摇滚本身发展的现状时,崔健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摇滚乐始终在夹缝中生存,发展最大的障碍在于“中国摇滚在将近20年的发展时间里,已经越来越被物化,失去了它本身蕴涵的精神和气质”。他还是寄希望于音乐本身的发展:“既然大家的生活已经很现代化了,为什么不能享受现代化的音乐呢?”
可以看到,这次音乐节基本上都是唱老歌,少量新歌又似乎不太受观众的欢迎。一味地沉醉于怀旧之中,并不利于摇滚的发展。然而老摇滚人在创作风格上的变化又难以适应市场大众的口味。
“唐朝”在历经了风风雨雨后,音乐风格上也开始转变,比以前平和、内敛不少。这次带来的《浪漫骑士》更倾向于旋律化,少了一些愤怒。听众在猜疑“唐朝”老矣,尚能唱否,而主唱丁武对此做出的解释只是“如果音乐仅仅停留在愤怒上太表面了”。
孤独的张楚面对媒体依旧是淡然的表情:“没准大家都变化了,不一样了,我不想沉浸在一种状态里,我要让自己更成熟一些!”
已嫁作人妇、生活安定的罗琦倒是依旧我行我素:“我不管流行什么,我永远做自己喜欢的东西。”她认为以前音乐人动机单纯,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但现在大家心态浮躁,一味地想着如果让大家去接受自己的音乐,没有实在的东西,难以抓住人心。
新生乐队“瘦人”也为中国摇滚开出了自己的药方:“其实摇滚乐今天这种局面,要说找原因就是我们病了,摇滚以后再怎么商业化,作品一定要发自内心,事实上只有纯的音乐才能赢得歌迷。现在要救中国摇滚乐就得先救自己,在音乐上下功夫才是最重要的。”
“贺兰山·中国摇滚的光辉道路”,这一场摇滚与商业成功结合的喜悦盛典带给我们无尽的思考。二者结合的成功,说明并不是商业单方面的辉煌,而摇滚本身的成功在哪里?有十余万观众的热泪、呐喊,有对20年光辉道路的回顾的沧桑,有了“历史”、“元老”、“经典”、“怀旧”……这些具有温度的词汇,有执着音乐本质寻求变数的老将,有在老将面前飙音乐同样掀起人群POGO高潮的新生代力量,我们就知道,中国摇滚在路上,有市场的左拥右护,有生命的新陈代谢,这才是成功肇始的真正讯息。
就像崔健在演唱新歌《滚动的蛋》之前说的:“西方有滚石,那是石头,咱们滚的是蛋……只要滚,总会滚出希望的!”(文:侯检、石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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