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美重要的新音乐节及大小演出中常会反复见到一个名字:法兰西斯柯·罗培士 (Francisco Lopez)。罗培士是当前声音艺术界代表人物/红星,其艺术之迷人处不少。首先,它的音量可从完全听不见的寂静(唱片上的无讯号),高涨到人耳听力的极限( 130 分贝左右的持续强音)。
一次,他在美国加州蜜尔丝学院演出,我身旁坐了一对年约七十的老夫妇。我关心
地问他们是否在门口拿了耳塞,并解释罗培士的节目有可能音量极大,不戴耳塞可能会危险。老太太说:“不担心的。音量要真的太大时,我关掉我的助听器就行了。”
是。罗培士的艺术是绝对的,绝对极端的绝对音乐。静/噪、开/关、有/无、明/暗、爱/恨,在这两类极端中不给你其他选择。但,它能让你思考。
比如想起《列子·汤问篇》里一段神奇故事:江浦间有种小虫名曰焦螟。其身之小,纵使群集於蚊子睫毛上也不嫌拥挤,来去起降蚊也不知。眼力再佳的神人也见不著其身形,耳力再好的神人也听不著其飞声,“唯黄帝与容成子居空峒之上,同斋三月,心死形废;徐以神视,块然见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气听,砰然闻之,若雷霆之声。”
当然我们是断章取义,不过,古人的声音显微之概念先进得多麽骇人。在两千年前无电器音响扩大的时代,老庄列之流竟能想像音量之巨幅变化,在极静与极噪之间任意驰骋。而今天似乎毫不相干的西班牙人罗培士之所作却不谋而合地与古中国人的想像相发明。罗培士作品中之一切声响皆源自环境录音,他更以他生态学教授的身份,常到热带雨林中采录音景。代表作之一《La Selva》中即有近距收录的蚊蝇之声。即使在其噪音巨响段落,谁又能确定我们听到的大型音箱里 130 分贝的砰然之声不是哥斯大黎加的小蚊子?
罗培士毕生坚持基教派的具象音乐及“幻声”理念,认为欣赏作品时声音应被视为绝对纯粹的“声音体”,脑中应切断声音本体与外界的一切关系或联想,尤其不可被视觉活动影响。大师许铎克豪森常亲自走下台检查听众是否闭目聆听,但罗培士更进一步,现场演出必发送黑色布条,鼓励集体蒙面聆听以求绝对专心。
同样基於对幻声基教派理念的坚持,罗培士演出时必隐身於一黑布幔或帐蓬之後,绝不露身或器材,以免一般观众只看不听,并切断偶像崇拜的可能。因此在各国演出时,主办方就要现备道具。据他说在日本大阪的一场演出帐蓬设计最神妙,多名日本女性合力缝制了一个超级精美帐蓬,甚至还开了个车了花边的小窗户。
近日在 Ikea 家俱目录中见一设计,大笑。名为 Wicke 的电脑桌隐置在一可拉式活动布幔的钢架帐蓬中。这售价仅一百七十九美元的轻便装置可不就是专为罗培士订作的麽?
罗培士每年演出约一百场,多年来走遍全世界,独差内地和港台。去年办“北京声纳”,罗培士本是我坚持必到的要角,後因经费短缺而忍痛除名。而今年“台北声纳”中罗培士顺利出场,全场满座,座位排成背对中心点的同心圆,观众蒙面,或坐或卧。全场熄灯,罗培士站在圆心。我感觉他像漆黑中的斗牛士,而声音就是他斗的牛。演出後,斗牛士的唱片当场被抢光。台北的演出也打破了什麽前卫音乐不能被群众接受这个迷思。
还没提罗培士的长相。这位被朋友间私下戏称为 Frankie 或 F-Lo 的超级帅哥,身长一米八几,光头耳环,棒球帽小背心,像马德里的电视演员,很难相信这就是前卫声音艺术圈里长年坚持的斗士。噢,谈严肃声音艺术不该八卦?可谁说艺术与作者长相无关?不过,那又是另外一篇了。